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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回 阻险窜荒山落日穷途仙乡何处 兴亡说古国尺刃寸弩殷鉴空悲(3)


  想到这里,便坐下去,把心气平宁下来,细心揣度好了下落时的风头方向,将气一提,施展轻身功夫,翻山越岭,往前跑去。

  一路留神观察,群山突兀,大半相似,并无一座特别高大,看不见顶巅的。随跑随采取些野生的果实,连吃带藏,脚底却不停歇。走到黄昏将近,已行有三五百里山路,翻过了十好几座山头岭脊。因为这些山岭均极高峭险峻,重重阻隔,上下费事,不比平地飞行,路走得虽然不近,如照平时算,前行仍无好远。仙山渺渺,全无一些迹兆。眼看山势越进越高,前面有两座高山,有积雪盖顶。日薄西山,斜阳影里,雁阵横空,归鸦噪晚,天色业已向暮。暗忖:

  “适才所见诸山,并不曾见山顶有雪,此时才刚刚看见。原来的山,说不定被这两座高山阻住,非翻越过去,或是到达这两座山顶,不能看出。估量前路尚遥,自己这一日内,饱尝了许多奇危至险,辛苦劳烦,精力已经疲敝,需要觅地休息一会,方能再走。加以日落天黑,路昏莫辨,再要翻越悬崖峭壁,深壑大涧,去攀登比来路艰难好多倍的高山,势所不能。与其贾着余勇,喘息前进,去做那办不到的事,还不如寻一可避风雨的崖洞,就着残阳之光,多寻一点食粮,饱餐一顿,坐下用功歇息,养精蓄锐,天色微明,便即上路,一口气攀登上去,较为稳妥。”

  主意打定,且喜路旁不远,便有一个山窟。而且各种果树,遍山都是。云凤先择好了当晚安身之所,然后把果实一样样连枝采取了些,以便携带。两手提着山果,正要往山窟之中走去,忽然一眼看见桃林深处,夹着一棵枇杷树,实大如拳,映着穿林斜阳,金光湛湛,甚是鲜肥,讶为平生仅见。忙跑进林去一看,四外都是桃树,一株紧接一株,丛生甚密,柯干相交。只中间有一块两三丈方圆的空地,当中种着这么一棵枇杷,树根生在一个六角形的土堆之上。堆外围着一圈野花野藤交错而成的短篱,高有二尺。

  这时天色愈晚,云凤也未细看,见着这等希奇珍果,顿触夙嗜,就枝头摘了一个下来。皮才剥去,便闻清香扑鼻,果肉白嫩如玉,浆汁都成乳色。因见大得异样,先拔下头上银针试了试,看出无毒。刚咬了一口,立觉甜香满颊,凉沁心脾,爽滑无比,心神为之一快。只惜适才采摘各种果实时边采边吃,腹已渐饱,这批粑的肉又极肥厚,不能多用。勉强吃了两个,舒服已极。一数树上所结枇杷并不甚多,共总不过三十来个。有心想将它一齐摘走,又想天气甚暖,离树久了,如若变味,岂不可惜?反正今日已吃不下许多,不如只采一个回洞,等隔了这一夜,明日起来,试试它变味没有。如不变味,便将它一齐带走;否则只将种带些回山去培植,以免暴殄天物,仍任它自生自落好了。想到这里,便带叶摘了一个,连别的果枝一同拿着。

  回身走没两步,觉着左脚踹在一个软东西上。低头一看,乃是一顶小孩所戴的帽子,形式奇特,质料非丝非麻,与除双头怪蛇时在藤网中所见小人衣履相类,比较编制精绝,色彩犹新,好似遗在那里不久。猛想起枇杷树下土堆形式,颇似人工培壅。转近前去一看,不但土堆,那花篱也出于人工编就,盘结之处并还绑有粗麻,不禁惊异。暗忖:“这半日来,屡次临高远望,都未见一点人迹。沿途所见,猛恶禽兽,却不在少,忙着行路,也未睬它。这藤中衣履和树下小帽,俱似幼童穿戴之物。难道这等洪荒未辟的深山,还有人家寄居么?”

  越想越奇怪。仰视夕阳,已坠入山后,月光又被山角挡住,景物更暗,只得回洞再说。出林时,见左侧有一条没有草的窄径,也似人辟,便不从原路上走,特地绕道回去。因不知这些小人是人是魈,有了戒心,又把宝剑拔出,以防万一。剑上寒光照在地上,新雨之后,土地上竟现出许多小人脚印,都是四五个一排,成为直行,算计为数定多。林中地上俱是芳草绵绵,独这条窄径上寸草不生,两旁桃林也甚整齐,益知所料不差。

  沿路循迹,走了两箭之地,才走完这片桃林,到达洞窟前面,匆匆抄山路跑回洞窟。洞外恰好有松枝柏叶,用剑斫削下两大抱,铺在地面,权当茵席。又搬了几块大石,将洞窟堵塞,以防万一。再拾起两根枯枝,击石取火,将它点燃。四外一照,这洞窟不过两丈方圆,乃是一个天生石穴。洞门高可及人,上下四面洁净无尘。当中却有一大块类似油渍的黄斑,用火一烧,闻着一股松子般的清香,猜是松脂遗迹。除此之外,丝毫不见有虫豸蛇蝎盘伏的迹象,足可放心安歇。因为日间从云中坠落时正逢骤雨,周身衣履皆湿,跋涉了这半日的崎岖险峻的山径,外衣受风日吹晒虽然干燥,贴身的两件衣服仍是湿的。好在洞已封堵,索性生起一堆火来,将内衣换下,准备烤干了,明晨上路。自被五姑接引入山,事起仓猝,除了一身衣履外,并无一件富余,又不知在山中要住多少日子。

  云凤爱干净,平时在白阳洞潜修,总是里外衣互为洗换,甚是爱惜,惟恐残敝了,没有换的。等把内衣烘干着好,又想起鞋袜也都湿透,何不趁着余火,烤它一烤?便盘膝坐在火旁,脱下鞋袜一看,鞋底已被山石磨穿了两个手指大小的破洞,袜线也有好些绽落之处。想起五姑不知何日回洞,分别之时也忘了求她带些衣服回来,就算明日能赶将回去,这双鞋袜经过这般长途山石擦损,哪里还可再着?便是这几件衣服,常服不换,也难旷日持久。何况外衣上又被藤网挂破了好些,洞中并乏针线可以缝补,日后难道赤身度日不成?愁思了一会。那鞋曾被水浸饱,急切间不能干透。

  闲中无聊,左手用一根松枝挑着去火上烤,右手便去抚摩那一双白足,觉着玉肌映雪,滑比凝脂,腔附丰妍,底平指敛,入手便温润纤绵,柔若无骨,真个谁见谁怜。暗暗好笑:“幸亏小时丧母,性子倔强,老父垂怜过甚,由着自己性儿,没有缠足;否则纵然学会一身功夫,遇到今日这等境地,没处去寻裹脚布,怎能行动?明日回山,如五姑再不回转,想法弄来衣履,衣服破了,尚可用兽皮围身,鞋却无法,说不得只好做一个赤足大仙了。”

  正在胡思乱想,似听洞外远处有多人呐喊之声,疑是黄昏时所见小人。夜静山空,入耳甚是真切。连忙拔上半干的鞋,轻轻走向洞口,就石缝往外一看,只见月光已上,左近峰峦林木清澈如画,到处都可毕睹。除那片桃林外,地多平旷,看得甚远。只听万树摇风,声如潮涌,与多人呐喊相似,却不见一个人影。细看并无可疑之兆,知是起了山风,自己一时听错。再看天上星光,时已不早,鞋已半干,懒得再烤,便将残火弄熄,放置火旁,就在松枝上打起坐来。

  云凤这多日来,起初是勤于用功,坐了歇,歇了坐。后来功候精进,成了习惯,一直未曾倒身睡过。当日虽是过于劳乏,等到气机调匀,运行过了十二请天,身体便即复原。做完功课起身,略微走动,觉着百骸通畅,迥非日间疲敝之状。自思:“难怪真修道人多享遐龄,自己才得数十日功夫,已到如此境地。只要照此去练,再得五姑指点,前程远大,真可预卜。”

  正在欣喜,猛又想起昨日失足,不啻天边飞坠,下落深渊,虽然前进方向不误,目光被雪山挡住,只一翻越过去,便可到达白阳山麓,究是出于臆断。再者,下落时云层那般浓密,即使到达山麓,由数千百丈的高山绝岭穿云上升,知道有多少危险?想到这里,不由又怕又急,恨不能当时就走往洞窟外观看。月光业已隐去,四外黑沉沉的,风势仿佛已止,不时看见旷地上有一丛丛的黑影。先疑是原野中的矮树,算计月光被山头遮住,天色离明尚早。决意再做一次功课,把精力养得健健的,那时天也明了,再多采集一点山果食粮上路,以免前途寻不到吃的。于是二次又把心气沉稳,调息凝神坐起功来。

  等到坐完,微闻洞外有了响动。刚一走到洞口,便听洞外众声喧驰,声如鸟语,又尖又细,脚步甚轻,好似多人在近处飞跑。就石隙往外一看,天已微明,上次所见一丛丛的黑影,俱都不知去向,也不见一个人影。方在奇怪,忽听一声惊叫,三五个二尺长短的黑影,从洞窟外飞起,疾如飞鸟,直往前侧面土坡之下投去,一瞥即逝。云凤眼光何等锐利,早看出是几个小人影子,料是昨日所见无疑。心里一好奇,也不管是人是怪,忙将堵洞大石推开,拔剑在手,纵身追出一看,只见洞窟外面已满积树枝,堆有尺许高下,便往土坡上纵去。刚一到达,便见土坡下面一片平地上,聚着千百鲜花衣帽的小人,每个高仅二尺,各佩弓刀,班行雁列,排得甚是整齐。

  中间三把小木椅上,坐着一男二女。男的身材略高,像是小人之王。面前跪着三人,正在晓晓陈诉,神态急迫。云凤才一现身,那群小人便像蚊虫聚哄般,哗的一声呐喊,如飞分散开来,成了一个横行,站在小王前面,各自张弓搭箭,作出朝上欲发之势。那小王倏地从座中起立,走向前面,嘴里“咿呀”了一声。群小中便闪出一人,战兢兢地朝云凤走近了几步,先将手中弓刀掷下,不住地手指足划,嘴里咭咭呱呱说个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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