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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要是換了別人,只怕掉頭就走,但沈三沒有,依然一臉的諂笑,他這張笑臉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來的。

  「沈相公當然不認識小人,但小人卻認識沈相公,不單止此,小人還認識夫人,認識沈夫人的表哥柳展禽柳公子。」

  「你認識的人倒不少。」沈勝衣冷笑,道:「你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些?」

  「還有還有……」沈三壓低了嗓子,道:「沈相公要不要知道?」

  「知道什麼?」

  「譬如說柳公子並不真是沈夫人的表哥……」

  沈勝衣的眼角在收縮。

  「譬如說相公不在的時候,柳公子就不時來訪,一來就很晚很晚才走……」

  沈勝衣雙眼只剩下一道縫。

  「又譬如說……奇怪……」沈三突然醒悟了什麼,道:「怎麼剛才我來的時候好像又在附近見到了他?」

  「誰!」沈勝衣霍地雙眼暴睜。

  「柳公子,手裡還牽著那兩頭金毛獵狗……」

  「金毛獵狗!」沈勝衣雙眼睜得更大,道:「好,好,好!」

  他一連三聲「好」,面色卻一點兒也不好,越來越難看。

  「沈相公知道的似乎不多。」

  「你知道的似乎不少!」

  「秋菊是相公家裡的丫頭,小人卻是秋菊的表哥……」

  「真的?」

  「假的……」沈三居然面不改容。

  沈勝衣盯著沈三,突然仰天大笑。

  好驚人的笑聲。沈三吃驚地望著沈勝衣,正不知怎樣是好,笑聲突然又停下。

  「沈三!」

  「小人在這裡。」

  「你告訴我這些當然有你的目的。」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看不過眼。」沈三一副不平的樣子。

  「哦!」沈勝衣冷笑。

  「又何況——」沈三馬上換回一臉諂笑,道:「小人知道沈相公一向豪爽,是絕對不會薄待小人的。」

  「我豈會薄待你!」

  「那小人就先多謝相公五兩銀子!」

  沈三是一個很懂得利用機會的人。

  「你只要五兩銀子就夠了?」

  「小人向來都知足。」

  「好,我給你!」

  沈勝衣撕心裂肺地一聲狂叫,一拳猛可擊出!

  噗的一聲,沈三的身子飛了出去,撞上牆壁,彈飛,一堆爛泥似的倒在路上。

  在不適當的時候說不適當的話,碰壁實在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沈勝衣狂叫未絕,拳頭也未收回,就以狂叫揮拳的姿勢瘋了也似地站在路心!

  他的心在戰慄,他的手在顫抖,他的眼角已迸裂,血絲順頰流下!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悲憤?

  狂叫聲突斷,沈勝衣怒獅一樣躍起,向家那邊撲去!

  ▼第五回 伊人已逝去 情恨卻難消

  門,沈家的大門很厚,足足有三寸。

  悲憤的力量卻足以開山裂石!轟的一聲霹靂,那兩扇厚足三寸的門板木片一樣凌空飛了起來,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掀起一天沙塵!

  漫天塵砂中,沈勝衣一頭散髮狂舞東風,大踏步而入!

  劍在鞘,殺氣卻已在飛揚!

  沈勝衣劍也似的目光閃動在夜空中。

  園子裡有幾株杏花,杏花在飄落,是被目光摧落?還是被殺氣摧落?

  一隻金毛獵狗狂吠著從書房那邊竄來,露著白森森的利齒撲向沈勝衣!

  沈勝衣咆吼雷霆!

  電閃一樣耀目的劍光雷霆中擊下!

  狗吠聲立斷,血雨暴灑,活生生的一隻金毛獵狗齊腰分成了兩截,東一截,西一截!

  沈勝衣的人卻已北飛,飛撲向書房!

  這邊他身形才動,那邊書房的屋頂就轟的裂開了一個大洞,瓦礫紛飛中,一個錦衣人手抱著一條金毛獵狗箭也似射出!

  「柳展禽!」沈勝衣狂吼,人與劍電閃穿空!

  沈勝衣竟認識柳展禽,那的確是柳展禽。

  他哪裡還有時間開口,嚇破了膽子的貓兒一樣,一下子竄上牆頭,又一頭栽了下去。

  他懷中的金毛獵狗忍不住悶吠一聲的時候,他的人已在好幾十丈之外,看也看不到了。

  沈勝衣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厲害的輕功,他沒有追下去,就站在牆頭上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充滿了譏諷的意味,傳出老遠老遠,柳展禽還聽得到,也聽得出,他的心在收縮。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狼狽過,他並不是一個懦夫。

  但這一次他卻不敢面對現實,他實在怕!

  沈勝衣,唉!沈勝衣!

  柳展禽一身冷汗濕透!

  ***

  瓦礫、灰塵還在灑落飄落,沾滿了霍秋娥的衣衫,也沾滿了書桌上的一個狹長黑布包袱。

  包袱已被打開,裡面一套黑色密扣緊身的夜行衣,一柄銀劍!

  孫羽的銀劍!

  這個包袱沈勝衣記得自己親手藏在屋頂橫樑暗處,並不是放在書桌上的,他也記得包袱是捲得好好的,但如今都已兩樣,他知道為什麼。

  孫羽,沈勝衣,孫羽也就是沈勝衣!

  這本來是一個秘密,但如今已經不再是秘密,最低限度,柳展禽已知道了!

  沈勝衣不在乎,他的心早已死了一半,無論什麼他都不太在乎。

  他根本不能在乎。

  他想笑,只可惜他實在笑不出來。

  靜靜的他在桌旁坐下,痴痴的他望著霍秋娥。

  霍秋娥也正痴痴地望著他,眼中有淚,淚中包含著悲哀,痛苦,還有羞愧。

  淚珠終於流下,滴碎。

  淚珠是這樣的脆弱,心,心也是一樣的。

  沈勝衣的心豈非早就碎了一半?

  他的眼角已在跳動,他的鼻子已在發酸,但他的眼中並沒有淚。

  悲哀並不一定要用眼淚來表白。

  霍秋娥總算瞭解沈勝衣心中的辛酸,痛苦,她垂下了頭,淚水濕透衣襟。

  「我都知道了。」她難得還說得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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