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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相思夫人非獨不是很高興,簡直就是非常不高興看到常護花的人頭。盒一打開,油布一揭開,一股惡臭就瀰漫了整個相思小築。盒內放有石灰,人頭還好。常護花的一張臉栩栩如生。表面上雖然還未腐爛,人頭到底已在盒內六天!金獅第一個掩住了鼻子,他就站在相思夫人身旁。站得最近第二個就得數他。梅山三兄弟站得比較遠,但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小翠是例外。她就站在相思夫人對面,只隔著一張八仙桌子,要說近第三個就數她。她沒有掩住鼻子,也沒有皺起眉頭。她只是癡癡地望著相思夫人。

  沈勝衣同樣例外。他站得雖然亦遠,並不比梅山三兄弟遠,他卻連眉頭也沒有皺上一下,就似乎鼻子出了什麼毛病,什麼也沒有感覺。步煙飛挨在沈勝衣懷中。她已經完全痊癒。一聽到了沈勝衣回來的消息,她就一縷輕煙一樣飄下了凌霄閣,飄入了相思小築。她入到了相思小築,沈勝衣一行還未到。你說她的身子痊癒了沒有?可是未見沈勝衣之前,她還是站得穩穩的,一見了沈勝衣,她卻連站也好像站不穩了。

  她的鼻子總算還沒有毛病。皺了皺鼻子,她忍不住問一聲沈勝衣。“盒子裡頭載的是什麼?”

  “人頭!”沈勝衣這才一皺眉頭。步煙飛嚶嚀一聲,就連左邊臉頰也埋入沈勝衣懷中。她怕看,偏偏又要看。她右邊臉頰朝外,右眼瞟著那個盒子瞟著相思夫人。

  相思夫人的眼中有淚。有些女人高興的時候也會流眼淚。相思夫人本來說不定也會是這種女人,但,現在她卻是非常的不高興。不高興未必就一定是懊惱。她只是傷心。她的眼中充滿了悲哀。“你這就死了,你這就死了!”她嘶聲想呼,突然伏在盒上哀哀地哭了起來。她的流淚當然就只是因為傷心。淚水濕透了她幪臉的輕紗。唉,相思夫人!她終日相思,終日唱歌,莫非就為了這多情劍客常護花而相思!莫非就為了這多情劍客常護花而歌唱?這也許是,這也許未必是。但無論如何,她現在卻是為常護花而傷心,為常護花而流淚。

  常護花如果是她的仇人,她相信絕不會為了他的死而傷心,而流淚。常護花若不是她的仇人,她又為什麼一直跟常護花作對?她到底是常護花的什麼人?常護花到底又是她的什麼人?她的眼中充滿了悲哀,哭聲之中又何嘗不是充滿了悲哀?

  金獅的眼中,金獅的面上,卻是充滿興奮,就連他的語聲,他的笑聲同樣充滿興奮!他大笑道:“你終於死了,你終於死了!”兩種說話,兩種語聲,兩種心情。沈勝衣步煙飛兩人聽在耳中,看在眼內,不由得怔在當場。相思夫人哭得很傷心,金獅相反笑得很開心。他突然收住了笑聲,挾住相思夫人的肩膀。

  “這種人還值得你傷心!還值得你流淚?他死了最好,你我這以後就可以安心了!”相思夫人沒有答應,哭得更傷心。金獅一伸手,倏地抓住了人頭的髮髻,一把將常護花的人頭提了起來!他又笑,又大笑!“常護花呀常護花,你也有——”語聲突斷,笑聲突斷!金獅的一張臉突然變了顏色!金獅一面的笑意剎那冰結!金獅“你也有”三個字才出口,常護花的一張臉就掉了下來!這張臉之後赫然還有一張臉。已經開始腐爛的一張臉!

  相思夫人一長身,似要呼喝金獅放下人頭,但一看見這種情形,立時亦目瞪口呆!雖然已開始腐爛,面容還可以分辨得出。沈勝衣不認識,金獅亦似沒有印象,相思夫人滿目迷惑,好像也不認識這張臉這個人。“這到底是誰的人頭?”誰也好,一加上常護花的一張人皮面具,這張臉就變成了常護花的臉,這個人頭就變成常護花的人頭。常護花的那張人皮面具製作得異常精巧,本來緊貼著這個人的臉龐,很難會跌下,只可惜這個人的臉龐已經開始腐爛!人皮面具這就再也黏不住,掉下來!這個人這就回復本來面目,不再是常護花!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常護花本人!

  “這不是常護花的人頭!”金獅第一個開聲。他一聲怪叫,一揮手,猛將手中的人頭拋出窗外,拋出了樓外!他霍地轉身,瞪著沈勝衣,正想追問沈勝衣什麼,一個冰冷的聲音已然在旁邊響了起來!

  “死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常護花!”男人的聲音!這個男人的聲音竟是發自有情山莊西院總管小翠的口中!金獅應聲回頭,驚訝地瞪著小翠。小翠冷冷地一笑,突然伸手撕開了胸襟,拉下裙帶!這樣大膽的女人真還少見!梅山三兄弟的眼瞳立時大了一倍!金獅沈勝衣兩人的眼瞳亦亮了起來。不單是男人,女人也不例外。相思夫人步飛煙兩個亦同時睜大了眼睛。眾目睽睽之下,小翠緩緩地褪下了衫裙。衫裙之內不是一個動人的胴體,只是一襲淡青色的緊身長衫。男人的長衫!梅山三兄弟一聲輕嘆,不知是惋惜還是驚訝。

  沈勝衣、步煙飛、相思夫人、金獅四個人的眼瞳卻逐漸增大!小翠右手不停,左手一揮,抓下了頭上的一把秀髮,右手一抹,撕下了小翠的一張容顏!臉之後還有臉!這張臉沈勝衣已經見過三次。一次在相思小築的屏風之內,一次在有情山莊照壁的日輪之中,還有一次在照壁之前,在一個人的臉上!這個人只一刀就給孫壽砍下了頭顱,這張臉亦在剛才掉下。照壁日輪中的畫像最少比這個人瀟灑一倍,風流一倍。相思小築屏風上的畫像最少比照壁日輪中的畫像更勝一籌,更強一籌!眼前這個人卻比相思小築屏風上的畫像還勝三分,還強三分,還瀟灑三分,還風流三分!這個人眼中五分冷傲,五分溫柔,看似無情,又似有情!多情劍客常護花!這才是真正多情劍客常護花!

  “常護花!”梅山三兄弟失聲驚呼,三張刀驚呼中同時出鞘!金獅驚呼失聲,反手抄住了腰後的一對金獅爪!相思夫人怔住在當場!沈勝衣嘆了一口氣。“我早就覺得有情山莊大堂上的那個常護花有些地方不對路。”

  “在什麼地方?”常護花應聲。這語聲,說不出的溫柔,說不出的幽雅。“你的聲名更在費無忌之上,正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以費無忌的身手,孫壽亦未必一刀就可以砍下他的頭顱,那個人果真是你,又怎會只一刀頭顱就給孫壽砍下?”沈勝衣又嘆了一口氣。“只可惜我對你實在陌生!”

  “所以你只是懷疑?”

  “我甚至懷疑你的聲名到底是怎樣得來。”

  “這難怪。”常護花一笑。“現在總算明白了?”就連笑,常護花也笑得與眾不同。這一笑之中,竟似蘊藏著一種難言的魔力!沈勝衣不由心神一陣迷惑。男人也這樣,要是女孩子,聽這一笑,還得了?沈勝衣搖頭苦笑,轉又問:“無情刀孫壽相信也就是你?”

  “嗯!”常護花點頭。“你一殺死了金指四人後,立即就拿下小翠,換過了她的衣衫,以她的身份出現?”

  “嗯!”常護花又是點頭,忽然問:“你現在怎麼又變得聰明起來了?”

  “這不是聰明什麼,只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漸趨明朗。”

  “哦?”

  “你這兩張假面不用說出於百變生的一雙妙手!”常護花頷首。“百變生造這兩張假面只不過花了四天,我學習小翠的言行舉止卻足足花了一年!”

  “你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麼?”

  “來這相思深處!”

  “你不是在打珠光寶氣閣的主意?”常護花道:“我根本就不知道珠光寶氣閣在哪兒!”各人齊皆一怔。沈勝衣也一怔。

  “你這策劃者,組織者,投資者這一番驚天動地的策劃,組織,投資,難道目的真的就只在來這相思深處?”

  “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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