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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查四彷如未覺,頭也不回,回過頭來的是全祖望。

  一接觸全祖望那一雙近乎血紅的眼睛,任少卿不由得連打了幾個寒噤。任少卿囁嚅著竭力提高嗓子,道:「姓查的含血噴人,我不是兇手。」

  「是麼?」

  全祖望緩緩抄起身旁那一柄大鐵椎。任少卿一眼瞥見,一聲怪叫,聳肩騰身,颼地騰身掠出石亭,掠向假山下面。全祖望的脾氣他實在清楚得很,就算有一百條充分的理由,全祖望現在也不會聽他說的了。現在對他來說最好就是溜之大吉,所以他趕緊開溜。張猛也是一個聰明人,眼看任少卿倉皇溜出石亭,知道全祖望要下殺手,急一聲嚷,「風緊扯呼」,第一個轉身奔出。全祖望看在眼內,猛一聲暴喝,「給我截下來!」

  解語,消愁應聲飛出亭外,兩人身形的迅速,就連沈勝衣、練真真也大感意外,想不到全祖望身旁這兩個活寶竟有這種身手。侍候全祖望那個大鐵椎的兩個中年大漢也不慢。

  全義更不慢,但身形才起,全祖望已疾風一樣飛到他身旁,手中那一柄大鐵椎同時攔腰向他掃出!沈勝衣、練真真一旁看得真切,不約而同脫口一聲驚呼,他們雖然也想到全祖望絕不會輕易放過全義,卻意料不到全祖望現在就下手,而且是痛下殺手。全義更是意外之外,這意外之外之下,憑他的本領,那一椎如何閃避得了!蓬的半空中剎那爆出了一蓬血雨!血雨從全義的口中噴出,背後飛出!血雨甫現,全義的一個身子便飛入半空,全祖望那一椎最少將全義身子凌空擊飛三丈!「不打殺你這個奴才,怎洩得我心中這一口鳥氣!」

  全祖望一椎得手,放聲狂笑。笑聲未絕,全祖望那一柄大椎猛可脫手,呼的捲起一股狂風,飛出亭外,他的人也跟著一縱身,追在那大鐵椎之後飛了出去!那會兒任少卿已經落在假山前面地上,著地忙又縱身,一個起落,落在丈外,隨又拔身縱起!

  他只想盡快開溜,哪知道這一次才拔起身子,身後就風聲雷動!任少卿這一驚非同小可,半空中腰一扭,便待橫閃。他這個主意實在不錯,只可惜他的身手還不夠敏捷,全祖望那一椎的標的又實在太準,來得又實在太快!他的身形才開始轉換,那一椎已擊在他後背之上!大鐵椎本身已經重逾百斤,這凌空飛擊之力又何逾萬鈞雷霆!任少卿身子當場給那一柄大鐵椎撞落地面,爛泥一樣散碎在地上!

  全祖望緊接著大鐵椎落下,俯身將大鐵椎取回手中,一眼也不再多望,大踏步走向張猛一夥。張猛一夥,這下子已經給飛燕一樣凌空落下的消愁解語截在月洞門之前。消愁解語的兩支劍早已出鞘,一著地,雙劍亦刺出,毒蛇一樣左右刺向張猛胸腹咽喉!張猛似乎也是一個識貨的,他奔前固然快,退後同樣快,劍未到,他的人已退後,一下子退回大夥兒當中,霍地一揮刀,狂吼道:「今日生死關頭,兒郎們,拼了!」

  他說得悲壯激烈,腳下卻連半分也沒有移動,那一眾兒郎反倒服從得很,老大一聲令下,群刀齊舉,正要殺上,後面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你要別人替你開路,倒不如就讓我送你上路!」

  這句話分明針對張猛而發,張猛不由得應聲回頭,一回頭就看到了全祖望倒提著血淋淋的大鐵椎,大踏步向這邊走來。張猛面都青了,厲聲狂呼,「兒郎們,上!」

  倏地刀咬口中,騰出雙手,「鳳凰展翅」,一把抄住了身旁兩個弟兄的腰帶,奮力一推,猛將那兩個弟兄疾向消愁解語推去,他自己亦同時取刀右手,當中竄上!好像這種老大,實在少有!張猛那一眾手下意外不在話下,消愁解語亦大感意外,不禁齊都一怔,這一怔,張猛那兩個弟兄已在這個老大的全力支持之下如飛撞到!消愁解語雙劍下意識地齊齊出手!哧哧的兩聲,那兩個大漢的胸膛剎那各自多了一個血洞,去勢卻未絕!張猛對於那兩個弟兄看來的確全力支持。

  消愁解語慌忙一旁閃開,張猛也就乘這個機會當中竄出月洞門外。這個人實在有幾分小聰明。那一眾兒郎看見老大衝出,連忙亦衝了過去,消愁解語若是追殺張猛,離開月洞門,他們當然亦可以乘機離開。就常理而論,消愁解語的確不會放過張猛,但很多事情,往往不能以常理推測。這一件也是。消愁、解語不但沒有追在張猛身後,反而向月洞門靠攏,那一眾兒郎一衝上,就遇上消愁解語毒蛇一樣的兩支劍!

  消愁、解語出劍的狠辣並不在全祖望那一柄大鐵椎之下,只聽哧哧哧的異響連聲,血箭飛激,月洞門前一下子就多了五六具屍體!張猛竄出了月洞門,一個起落又一個起落,再竄前五六丈才回頭偷眼一瞥,一見月洞門那邊刀光劍影,消愁解語並沒有隨後追趕,幾乎打從心裡頭笑了出來。他也未免高興得太早,笑意才綻出他的嘴角,一條人影倏地已凌空落在他的面前!全祖望!大鐵椎並沒有在手中,怪不得全祖望的身形如此迅速,如此矯活。

  張猛才綻出嘴角的笑意剎那凝結,一步不覺往後倒退,但再見全祖望的手中並沒有那一柄大鐵椎,那一步便又跨回!他盡量挺開胸膛,盡量拉開嗓子遂嘶聲道:「姓全的,你莫要迫人太甚!」

  全祖望大笑道:「便迫你太甚又如何?」

  張猛厲聲道:「那就莫怪我刀下無情!」

  刀果然無情,張猛一個箭步竄到全祖望面前,一刀就當頭劈下!他知道全祖望只是那一柄大鐵椎厲害,不知道全祖望的拳腳功夫同樣厲害!刀還未落下,全祖望倏地沉腰坐馬,雙手往頭上一翻一拍,「童子拜觀音」,只一拍,就將當頭落下的那刀拍在雙掌之中,挾在雙掌之中!人家寶刀未老,這個老傢伙卻是寶眼未老!寶手未老!張猛這才變了臉色,正想抽刀,全祖望雙掌已又一翻一揮,張猛那張刀當場脫手,也自全祖望雙掌脫開,颼地往外一飛丈八,奪地釘在一株桐樹上!

  張猛臉色一變再變,展開拳腳。「你也敢跟我比拳腳?」

  全祖望放聲大笑,大笑中拳腳展開。叭叭叭叭的爆粟子也似一陣亂響,張猛高挺的鼻子,猛可塌下,好好的一身衣服爆裂,眼耳口鼻中鮮血狂湧,整個身子突然陀螺一樣飛了出去!剎那間也不知他身上挨了多少拳腳,一飛丈外,倒地不起,面如紫金!全祖望使得動那麼重的大鐵椎,雙臂的氣力還少得到哪裡,就一拳擊中,已足以致命!他並沒有再望張猛,一收拳腳,身形便起,竟是向院子那邊撲回!

  消愁解語的劍,那兩個中年大漢的刀,楚西三十六友剩下來的朋友已經應付不來,屍橫遍地,再來一個全祖望那還得了?翻過月洞門,全祖望再往人叢中撲落!人還在半空,拳腳已展開!一時間人影亂飛慘呼四起,慘呼之中鞭炮也似爆起了全祖望的連聲狂笑。「痛快,痛快!」

  「痛快,痛快!」

  回到石亭,全祖望口中還在嚷著痛快。練真真的目光在雪夫人那個蠟像之上,她並不欣賞這個蠟像,但比起血肉橫飛那種場面,這個蠟像卻好看得多,她寧可看著這個蠟像。全祖望目光一掃,不由就問道:「練姑娘,沈大俠哪裡去了?」

  練真真這才回過身來,搖頭道:「我方才聽他喃喃自語,盡說什麼這件事有些奇怪,忽又叫我在這裡等著,一溜煙不知那兒去了。」

  全祖望詫異問道:「什麼事情有些奇怪?」

  「誰知道?」

  練真真這句話才出口,一個人已自拾級而上。沈勝衣!沈勝衣緩步走回亭內,石凳上坐下,瞪著雪夫人那個蠟像,一聲也不發。

  練真真倒給沈勝衣這個樣子嚇了一跳,慌忙走近去。「沈大哥,怎樣了?」

  「我沒有什麼。」

  沈勝衣搖頭苦笑,轉望全祖望,忽問道:「全莊主以前可曾到過大名府?」

  全祖望一怔,卻還是應道:「還沒有這個機會。」

  沈勝衣接著問道:「那麼全莊主大名府衙中的那個老朋友是在什麼地方認識?」

  「江都。」

  全祖望不假思索地道:「很久的事了,那時候彼此平日都有往來,自從他調職大名,才改由書信問候。」

  「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十年都有了。」

  「全莊主跟這個朋友的交情如何?」

  「孩童時是鄰居,長大後不時都一起廝混,你說這個交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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