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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但无论如何,事情始终都会水落石出,一个人可以在所有的时间中欺骗某些人,也可以在某些时间中欺骗所有的人,却不能在所有的时间中欺骗所有的人。”

  沈胜衣一再叹息,“任何人都懂得说谎,但要将谎说得好,却需要几分聪明,我们不能不承认他实在是一个聪明人。”

  全祖望垂头无语。练真真忽问道:“沈大哥,怎么你现在会想到?”

  “那边儿喊杀连天的时候,这地方我忽然看到了一些东西,想起了一些事情,查四如果还在,我当然就问他,不在,只好自己去寻求答案,万料不到,结果却发觉这件事有很多地方与查四所说的大有出入!”

  “你看到了一些什么?想起了一些什么?”

  练真真急着追问下去。沈胜衣一指雪夫人那个蜡像的脚下,“你看这一对鞋子!”

  练真真不在话下,全祖望不由亦抬眼望向蜡像望去。

  那是一双很精致的绣花鞋子,只可惜泥泞斑驳,已看不出鞋面上绣着的到底是什么花。两个人看了好一会,似乎都看不出什么。练真真正想问,沈胜衣已自开口道:“大清早我们发现雪夫人这个蜡像的时候,这时鞋子已经穿在蜡像的脚下,蜡像当时是放在花径旁边的泥地上面,鞋面上虽然有泥泞,我们不觉亦因为泥地而疏忽,所以当时我们只想到那是暗示雪夫人的死亡,事后查四再加以解释,亦是在意强调凶杀的发生,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凶手实在是利用这一着掩饰他那个计划的一个本来难以掩饰的破绽,这一来我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雪夫人的死亡,进而转落在密室的杀人可能方面,完全忽略了就在眼前的一个重大的线索!”

  “重大的线索?”

  练真真奇怪的睁大了眼睛。

  “昨夜雨下个不停,难免到处有泥泞,花径的青石板上虽然没有,雪夫人偷偷摸摸地溜出石室,又岂会堂堂正正地走在青石板之上?不走青石板就得走泥地,所以她这时鞋子才会泥泞斑驳,鞋子之上既然有泥泞,泥地之上难免亦留下脚印,只要我们追查脚印,就不难知道雪夫人昨夜找的是什么人,凶手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黑夜之中,绝对没有可能知道雪夫人走过什么地方,从而将脚印完全清除,时间上亦不容许,迫于无奈,凶手唯有冒险来此一着。”

  练真真全祖望恍然大悟。“我若是早想到这一点,少不免建议查四先行搜查脚印再下定论,只可惜我想到的时候,查四已离开,由我自己来追查。”

  沈胜衣倏地一下苦笑,“我那时已经奇怪,以查四的精明竟也会完全疏忽!”

  “你追查到什么地方去了!”

  练真真赶紧追问。沈胜衣苦笑道:“我追得断断续续,曲曲折折的一行脚印,一直追到飞花阁。”

  “飞花阁!”

  全祖望这才真的变了脸色。练真真脱口道:“飞花阁不就是查四所住的地方?”

  “嗯!”

  沈胜衣点头微喟,“所以我才赶回来问清楚全庄主对于这个查四知道多少,要知道,这个查四当真是天下三大名捕之一的查四,绝对没有理由扼杀雪夫人,再在她头上砍上一刀,一如雪夫人这个蜡像,哪怕他真是一个君子,也最多将雪夫人逐出飞花阁外!”

  “也许雪夫人就因心愿难偿,给逐出了飞花阁,转而去找任少卿,才死在任少卿的手下呢?”

  沈胜衣摇头,“脚印只得一行,有去无回,飞花阁的门并未锁上,我入内搜查,在床榻之前发现了点点滴滴的血渍!”

  “奇怪!”

  练真真反而皱起了眉头。“奇怪什么?”

  “杀人之后他就该离开,为什么还要冒险留下,做那番解释?”

  “张猛那一伙一心在那十二箱珠宝,彻夜逡巡不休,他要是午夜离开不被觉察犹可,一被觉察难免就令人生疑,再加上昨日中午十二连环坞的人在庄院之外连杀八人,庄院之外可能杀机四伏,他当时离开同样危险!”

  “那是说他的武功并不高明?”

  “如果高明用得着冒用你的名字?用得着用手杀人?”

  练真真连连点头。沈胜衣微喟,“不过即使再差劲,方才来说都不成问题,十二连环坞的来人已尽死,全祖望势必截下张猛一群,他走得不但理由充分,更安全之至!”

  全祖望听着一张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铁青着脸霍的长身暴起,嘶声狂呼,“我追他回来!”

  沈胜衣仰天轻叹,道:“鸿飞冥冥,何处追寻?”

  鸿已远飞在落马镇外。查四一脸得意之色,策马如飞。旭日已东升。马奔向朝日升处,查四马背上呛啷的突然拔出了腰间佩刀!刀上有血。血已干,照着日光闪起了血光。查四的目光落在刀上,神情又一变,既是悲痛,又是欣慰。倏地他回望远方的落马镇那边,面上缓缓的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信’这时应该送到沈胜衣的手上了。”

  一声嘟响,查四手中刀呛啷再入鞘,马放更急,飞快奔前。

  信已交到沈胜衣手上。信由镇口那间点心铺子的老板送来,写明送呈沈胜衣,下款却是南宫平拜上。沈胜衣接上信苦笑,苦笑着交给了练真真,似乎无需拆读也已知道信里头写的是什么。他不看,练真真替他展读。

  “以沈大侠的聪明睿智,现在大概已洞悉事实真相,已知悉查四即是我南宫平!”

  练真真只读三句就嚷了起来,“沈大哥,真的给你说中了!”

  沈胜衣只有苦笑。全祖望却连苦笑也都已笑不出来。练真真随即读下去。

  “杀人的始末,一如我所说,我现在补充的只是些儿琐碎的事情。十年饮恨,十年习武,我虽然矢志复仇,不畏艰辛,但名师难求,光阴易逝,十年所学,只是皮毛,尽管已获悉雪无垢人在落马镇之内,却苦无一闯全家庄之力,全祖望武功高强,全家庄难保更有人在,刀未出鞘,怕我已横尸雪无垢身前!

  南宫世家祸延两代,所余只我一人,一击不中,憾抱黄泉,难为人子,愧见兄嫂!刀杀不能,唯望智取,一纸伪书,作客全家庄内,本意以练女侠天刀威名,迫使全家庄三日间全力防范江湖中人,自守江湖规矩,天刀三日不到,定必罢休,是以三日之后其防范势必撤销,我势必亦取得全祖望信任,寻暇抵隙,伺机必杀雪无垢,岂知荡妇杨花水性,夤夜私出石室,偷访飞花阁,情挑复仇人,天夺其魄,自寻死路!血海深仇,终雪今朝,跳虱犹知避死,蝼蚁尚且贪生,一再欺瞒,无非求全,今高飞远走在即,自不必保留,奉上此书,用陈究竟,盗名一事,万非得已,他日有幸相逢,再行负荆请罪!”

  练真真一口气将信读毕,将信放下。

  沈胜衣随即一笑,道:“信末请罪的对象可不是我,是你哪。”

  练真真反而叹了一口气,“其实他那一张也是天刀,天夺其魄,雪夫人可谓咎由自取,不偷访飞花阁,三日之后全家庄的防范即使已撤销,全庄主亦未必会让她与南宫平独自走在一起,那南宫平亦未必有可能得手!”

  一面说练真真一面偷眼望着全祖望,这番话实在说给全祖望听的。全祖望却似乎没有听到,怔怔地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天空,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人也一动也不动。伤心白发三千丈,过眼金钗十二行。这平生好肥马轻裘,老也荒唐,死也风流,不离金樽,长携红袖,惯倚青楼的花花太岁,这下子彷佛又老了十年。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天空,怔怔地坐在那里,沈胜衣、练真真向他告辞了,他的脸上才有一些变化,才有一丝笑容,那却是苦笑。苦笑也是笑,一个人还能够笑,就还有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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