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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那個女人的容貌非常美麗,但不知怎的,他越看就越覺得,那種美麗不像是人間所有。

  他跟著竟然又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根本就仍然沒有看清楚那個女人。

  這種感覺一生出,在他的眼中,那個女人的容貌又迷濛了起來。

  那個女人這時候又問道:「為什麼你叫我?」

  龍飛怔在那裏,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好。

  那個女人的眼淚忽然又流下。

  龍飛總算找到了一個話題,道:「姑娘,為什麼你這樣的傷心?」

  那個女人道:「我傷心?」

  龍飛道:「若不是傷心,何以獨個兒在這裏流淚?」

  那個女人道:「我流淚,當然就是傷心了。」

  龍飛又問道:「為什麼?」

  那個女人道:「你不知道嗎?」

  龍飛一怔道:「我?」

  那個女人嘆了一口氣,道:「你來了,我怎能不傷心呢?」

  龍飛又是一怔,道:「姑娘,你認識我?」

  那個女人道:「認識又怎樣?不認識又怎樣?」

  龍飛怔住在那,思想卻迅速的動起來。

  他始終想不出在那裏見過那個女人。

  若是不認識,又怎會這樣說話?

  那個女人看著他,緩緩的接道:「你不來,這裏是很太平的,你一來,就再不太平的了。」

  龍飛道:「哦?」

  那個女人道:「你難道沒有發覺,已經將災禍帶來這裏?」

  龍飛心念一動,道:「姑娘是說我引來了那個毒閻羅?」

  那個女人沒有回答,轉過臉,目注那一輪明月,道:「你看這月亮多麼美麗,這月色多麼皎潔!」

  龍飛道:「嗯。」

  那個女人道:「卻只是今夜的了,過了今夜,這月色,這月亮,都不會再這樣皎潔,再這樣美麗。」

  龍飛聽得實在奇怪之極,道:「又是什麼原因?」

  那個女人道:「因為都已被鮮血染紅。」

  龍飛道:「姑娘,恕我不明白。」

  那個女人道:「到時候總會明白。」

  她仍然目注那一輪明月,接道:「不過,血淋淋的明月,亦未嘗不美麗,可惜這裏到時候已沒有人能夠欣賞得到的了。」

  龍飛苦笑,只有苦笑。

  那個女人忽然漫聲輕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幽幽的語聲,是那麼傷感,詩句又是那麼的淒涼。

  龍飛只聽得心頭一陣愴然。

  那個女人忽然將頭轉過來,道:「這首詩你有沒有印象?」

  龍飛頷首,道:「這是張九齡的望月懷遠。」

  那個女人又問道:「你可知,是什麼意思?」

  龍飛道:「我知的。」他接道:「長夜寂寥,只有明月千里普照,天涯相共,也就只此千里月色,別情縈心,如何能夠安寢入睡?」

  那個女人道:「你真的知道。」

  龍飛道:「滅燭因月光之盛,露滋則因人已在戶外,佇立中宵多時,姑娘──」一頓他才道:「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不寐立中宵?」

  那個女人並沒有回答,嘆了一口氣,道:「我也該回去的了。」

  她說著緩緩站起身子,手忽然一掬,道:「我送你一捧月光好不?」

  龍飛不覺伸出一變手去接。

  那個女人的面上終於露出了笑容,笑得是那麼的淒涼。

  然後她飄然後退,幽靈般消失。

  龍飛呆然目送她消失,心頭忽亦感覺淒涼之極。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誰是深閨夢裏人?

  龍飛舉步,牽馬前行。

  他現在才醒起還沒有問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是這裏什麼人。

  他很想追上去一問,但到底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有緣總有再見一日。

  若是無緣,問名何用?

  明月已西斜。

  石山旁邊那一個雜木林已照不到月光,林子內一片黑暗。

  杜惡扛著屍體,提著燈籠,仍然走在雜林子內。

  那個雜木林子也算大的了,樹葉雖然不怎樣濃密,足以遮蔽天空,若是仰首向上望,目力差一點的人,就只見一片黑漆而已。

  杜惡並沒有抬頭上望,只是幽靈一樣的移前。

  他移動得是那麼迅速。

  燈光不住在幌動,慘綠色的燈光就像是鬼火一般,閃爍著向前飄去。

  再轉幾個彎,前面逐漸光亮了起來。

  迷濛的光芒,也不知來自哪兒。

  燈光這時候卻逐漸變得迷濛,卻不是因為那光芒影響。

  林子的這一邊赫然就籠罩在迷濛霧氣之中,杜惡也就是走在霧氣之內,非獨燈籠,就是他整個人也已被霧氣包裏。

  燈光也因此迷濛。

  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杜惡帶著屍體走來這裏到底幹什麼了?

  ▼第六章 碧落賦中人

  月光下,那個燈光在霧氣翻轉,就像是一窩煮沸了的白粥,兩三丈以下便已經完全看不到。

  樹林中的霧氣也就是從這個天塹湧上來。

  走到了這裏,杜惡手中的燈籠已變得有如螢火一樣,只見淡綠色的一團。

  杜惡並沒有將燈籠吹滅,緩步走出了雜木林子,走到天塹的斷崖邊際。

  也就像在步向那一輪明月當中。

  龍飛這時若是看見,只怕會懷疑這一輪明月是否那一輪明月。

  那一輪明月之中佳人獨立,淚流雙頰,明月彷彿也要化成了淚珠,月色在他的眼中看來是那麼淒涼。

  現在的月色,比他的只怕就只有肅殺的感覺。

  絕不是因為那兩具屍體,也絕不是因為鮮血已濕透了衣棠。

  殺氣仍是從杜惡的身上散發出來。他甫一踏出林子外,整個人就彷彿已變成了一把刀。

  一把準備殺人的利刃。

  他步向那一輪明月,就像要將那輪明月斬開來。

  湧向他的那些霧氣同時間左右分開,彷彿遭遇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阻力,不能夠再接近杜惡的身旁。

  若不是目睹,有誰相信一個人竟然能夠顯示出這麼凌厲的威力。

  然而這一種威力,卻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覺察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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