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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沈勝衣緩緩地道:「反正你從來不曾進過妓院,難得也有這個好機會,怎能不去見識一番。」

  方直吃吃地問:「一定要我進去?」

  沈勝衣道:「一定要!」一頓又道:「你若是再不舉步,我就將你扛進去。」

  方直歎了一口氣,道:「先師曾經對我說過,一個人只要問心無愧,無論到什麼地方,也不必害怕。」

  沈勝衣淡淡的道:「陽光也一樣會照進污穢的地方,何嘗見陽光被染汙?」

  方直只有歎氣。

  沈勝衣接又揮手:「方兄,請——」方直沒有移動,只是望著沈勝衣:「聽說你向來脫得很,現在看來,果然不錯,只是……」

  「怎樣?」沈勝衣板起臉。

  「實在令人吃不消。」方直又歎息。「幸好我們見面的時間並不多。」

  沈勝衣仍然板著臉。「這還不是怡紅院最熱鬧的時候,所以你最好還是進去。」

  「怡紅院熱鬧與否,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越熱鬧,也就是說人客越多,認識你的人當然也難免多一些。」

  方直苦笑道:「看見也沒有辦法,我既不能掩得住別人的眼睛,也不能掩住別人的嘴巴。」

  沈勝衣淡淡地道:「而且你問心無愧,根本就無須在乎別人的說話。」

  方直又苦笑一下。

  沈勝衣接道:「不過你那些朋友一定很希望你能夠告訴他一些你的感想。」

  方直連笑也再笑不出來,苦著臉:「這倒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他終於移動腳步,同怡紅院那邊走去,那樣子就像是一個押往刑場等候斬首的犯人。

  沈勝衣亦步亦趨,臉上亦沒有笑容,目光凝結在方直背上。

  從身形看來,這個方直與方才那個方直亦並無不同的地方,最低限度,沈勝衣便已瞧不出來。

  天下間怎會有這麼相似的人?沈勝衣歎息在心中。

  那兩個丫環在門外,她們目送沈勝衣遠去,已準備回身進去了,卻就在那個時候看見沈勝衣被方直擋住去路。

  她們雖然聽不到沈勝衣方直二人在說什麼,但二人的動作看在眼內,亦覺得很奇怪,不由留上了心。

  然後他們就看見兩人向怡紅院這邊走回來,當然更不會走進去!

  這倒是省掉了沈勝衣不少麻煩!

  那兩個丫環並不認識方直,但也沒有問原因,她們只知道沈勝衣是三姐也不想開罪的人,就是再接待沈勝衣進去,也不會受責駡。

  所以她們如言將二人引入怡紅院,引向秋紅的房間。

  也就在那道回廊上,他們遇到了那位尚三姐。

  三姐看樣子,也是要到秋紅的房間一看究竟,他的身材賞在未免胖了一些,一段路走下來,就像是方爬過十座大山,不住喘氣。

  聽到腳步聲,回頭一望,三姐卻怔住在當場,那種驚訝的表情,似乎並不是因為看見了、沈勝衣回來。

  沈勝衣看在眼內,心頭一動,倘未開口,三姐已然向方直招呼:「方公子,是你啊?」

  方直呆了呆:「這位是……」

  沈勝衣替他介紹:「怡紅院的老闆娘,你可以叫她三姐。」

  方直想了一會:「恕我記性不好,忘記了在那兒見過。」

  三姐笑笑道:「張千戶張大爺大壽的那天,別人指點給我認識,卻是沒有機會談上半句話。」

  她上下又打量了方直一遍:「好像方公子這種君子,本就不是我們這種人高攀得起。」

  方直連聲:「言重——」三姐目光轉落在沈勝衣的面上。「沈公子,這玩笑雖然很有趣,似乎找錯了物件。」

  沈勝衣摸了摸鼻子:「這是否玩笑,現在還是言之過早。」

  「哦?」三姐疑惑的望著沈勝衣。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時實在難以說清楚,秋紅的房間就在前面,我們還是先進去一看。」沈勝衣隨即舉步走前,一面推了方直一把,方直只有走上前去。

  「我正要進去看看。」三姐亦舉步。

  沈勝衣走到三姐身旁,突又問:「尚威還沒有向你稟告?」

  三姐搖頭:「你不是叫了他在秋紅房間看著,等你回來。」

  沈勝衣一皺眉:「我沒有這樣叫他——」腳步突然快起來。

  這時候他們離開秋紅的房間已沒有多遠,尚威應該聽到他們的說話聲,但竟然一些反應也沒有,這是很奇怪。

  莫非又出事?

  一種不祥的感覺突然湧上沈勝衣的心頭,腳步一快再快,搶在三姐之前,來到秋紅房間門前。

  門仍然大開,尚威也仍然在房間之內,只是已經變成了一個死人,所以一些反應也沒有。

  致命的傷口在咽喉,尚威就像宰雞一樣被宰掉,他坐在桌旁一張椅子之上,頭擱在椅背,鮮血仍然不停在滴下,濺紅了老大的一幅地面。

  他的眼睜得很大,眼瞳仍然殘留著詫異的神色,嘴角笑尚未逝。

  看他樣子,他竟然是在歡愉中破人宰掉,在死亡的那刹那,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沈勝衣的兩隻腳彷佛又被釘子釘上,釘穩在地上,三姐喘著氣快步走到沈勝衣的身旁,一看房間的情形,不由得一聲驚呼。

  方直本來可以落在三姐之前,但結果還是跟在三姐之後,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仍然懂得禮讓,這實在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

  可是到看清楚了這位君子亦不禁怔在當場。

  沈勝衣腳步即時又放開,掠至床前,床上的兩具體與他離開的時候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同,方直那張臉仍是那樣仰著。

  但是目光落在這個已死了的方直的面上那刹那,沈勝衣的眼睛又張大,又露出那種驚訝已極的表情。

  這個死人面上的皮膚竟然像水母一樣緩緩的不停在波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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