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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楼碎珍珠 妖鸟夜画眉

  南楼上雁过成双,
  雨打芭蕉,风摆垂杨,
  檐前铁马叮当响。
  凄凉,怎不教人眠思梦想?
  想人去千里万里,水远山长,
  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雁过南楼,孤雁。

  窗外只有芭蕉雨,没有垂杨。

  今夜也只有风,没有雨。

  珍珠闺中,珍珠楼内。她在唱歌。她在思量?

  二更。冷烟凄月,独雁回翔。珍珠珍珠一样的歌声烟月中回荡。歌声一起,窗外就好像芭蕉响雨,垂杨舞风。飞过南楼的孤雁也彷佛成双成对。分明秋暮,又回到了秋初。好动人的歌声,好迷人的歌声。珍珠是怡红院的活宝,是花大姑手下的红人。花大姑知道,怡红院的人知道,洛阳城中的有钱人也同样知道,珍珠卖技不卖身,陪酒不陪人。

  二更。平日这时候,珍珠早已吹灯休息,但现在珍珠独处的小楼之上居然还有灯光,居然还传出来珍珠的歌声。连花大姑都觉得奇怪,她几乎没有怀疑自己的耳朵。

  花大姑的耳朵并没有毛病,并没有听错,那的确是珍珠的歌声。她为谁深宵不眠,为谁深宵歌唱?歌声充满了恐惧,充满了悲哀。她恐惧什么?悲哀什么?歌声突然中断!珍珠的咽喉已断!歌声又怎能不断?血从她咽喉流下,染红了她白玉一样赤裸的胸膛,湿透了她满床翻浪一样的枕衾。

  珍珠一脸的惊惶,一双手曲指如钩,抓向咽喉。不像在抓向咽喉,倒似像抓向眼睛。她的眼睛并没有闭上,眼瞳中同样充满了惊惶,一动也不动。死人的眼睛当然不会动的。她的眼睛虽然不动,跟平时似乎并没有不同,与常人似乎并没有迥异。跟平时不同,与常人迥异的只是她的两条眉毛。她的两条眉毛赫然是白色的!

  这根本就不像是人的眉毛。这根本就不是人的眉毛。这两条眉毛根本就是画上去的。这两条眉毛画得很纤细,很动人。但如果你见过未死之前的珍珠,你就会感觉这两条眉毛还不够纤细,还不够动人。珍珠原来的两条眉毛更动人,更纤细。珍珠当然珍惜原来的两条眉毛。如果有人忍心到剃去她的两条眉毛,她一定不肯。果然有这样忍心的人。这所以珍珠要动手保护自己约两条眉毛。她的一双手其实不是抓向眼睛。只可惜她虽然不肯,虽然动手,还是由不得她。

  鸳鸯枕上散落着好些眉毛,珍珠的脸颊,珍珠的眼旁,多少也有一些。这才是珍珠的眉毛。看情形,珍珠的两条眉毛才给剃下不久,现在的两条眉毛只是刚好画上去。是谁剃下她的眉毛?又是谁重新给她画上的?一扇窗户打开。窗外有几声鸟叫。对雀鸟感兴趣的人不难分辨得出这是什么雀鸟的叫声。这样子叫的只有一种鸟。画眉鸟!画眉鸟的叫声倒也悦耳。即使再悦耳,珍珠也再听不到的了。风穿窗而入。风吹来了画眉鸟的叫声。风吹碎了珍珠眼中珍珠一样的泪珠。

  风又飕飕,夜又悠悠。今夜的风更急。风怎么急也吹不碎贾如花香闺中的珍珠。一颗颗的珍珠连成了一条条的珍珠串。一条条的珍珠串组成了一道道的珍珠帘。珍珠帘挂上白玉钩。流苏帐却挂在紫金钩之上。帐中有血,床上有人。一床的鲜血,一个赤裸的女孩子抓下了一面流苏帐,倒在血泊之中,床缘之前。

  贾如花!贾如花的确貌美如花。认识贾仁义的人都无不奇怪鸭一样的贾仁义居然会有贾如花这样的女儿。这其实没有什么奇怪。贾仁义虽然鸭一样,妻妾可是美人中的美人。他一共有十房妻妾。每一房妻妾都几乎替他生下十个儿女。他已有三十三个儿子,六十六个女儿。今年他才只不过四十岁。每想到这一点,贾仁义简直就连自己也有些儿佩服起自己来了。

  要维持这样的一个大家庭实在不是一件易事,贾仁义赚钱的本领这就可想得知。洛阳城的十大富豪无论如何是少不了他的一份的了。这不错数到第十才轮到他,其他九人的儿女加起来却还不到他的一半。所以有人说,贾仁义的儿女要是少一些,洛阳城的首富第一就得数他,第二才数到张虎侯。这不无道理,贾仁义的九十九个儿女之中,占了九十八个都是懂得化钱的活宝。就只有一个例外。贾如花!

  只可惜,红颜薄命。贾如花这就死在香闺之中,绣榻之上。她的脸扭曲,她的牙深陷唇肉,咬出了一口的鲜血,抓下流苏帐的一双手握得死紧,青筋毕露。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她临死之前的恐惧是何等巨大。

  她一头秀发乱散,瀑布一样泻落在肩上,在枕上,在胸前,在额前。风吹入了珠帘。风吹开了她覆在额前的秀发,露出了她的额头,露出了她的眉毛。她没有眉毛!她的两条眉毛赫然是画上去的!这两条眉毛画得很纤细,很动人。可惜是白色,死白色!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面上多了这样的两条眉毛,你说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风吹入了珠帘。风吹来了雀鸟的叫声。画眉鸟!贾如花这两条死白色的眉毛莫非是这画眉鸟给她画上去的?

  鸟啼帘外。珠帘外星疏月皎。冷清清星疏月皎,夜沉沉更长漏杳。这时候并不是练剑的时候。胡娇的剑却出鞘!胡娇也根本就不是练剑的意思,她的剑出鞘只不过护身,只不过杀人!杀侵犯她的人!剑钉在墙上!剑并不在胡娇的纤纤素手之中。剑入墙半尺!胡娇这一剑实在非同小可。只可惜这一剑只是刺在墙上,这一剑并非刺在要侵犯她的人的身上。这样的一剑再厉害也没有用。胡娇这一剑落空,这一剑脱手,后果实在不堪设想。果然不堪设想。

  鲜血染红了绣榻上的棉褥,染红了胡娇湖水绿的衣裳。衣裳散落在地上,人在榻上。胡娇出身飞燕门,是飞燕门门中有数的高手,是洛阳城周围百里唯一的女镖师。独行女镖师!以胡娇的武功,即使失去了武器,要欺侮她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好的一张棉褥这下已碎成了千百十片,翻起了一榻的棉絮。胡娇已竭尽全力!她的眼瞳布满了血丝,银牙几乎已颗颗咬碎,这一份惊怒,还不是局外人所能够想象得到的。如果她还有眉毛,这下子双眉势必深锁,面上这一份惊怒势必还得深上几分。

  只可惜她根本没有眉毛!她的两条眉毛是画上去的,死白色的!死白色的两眉,血红色的双睛,雪白的满床棉絮,怒红的一张面庞!只是这许多加起来,就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图画!还不像图画。图画是死的,这里还有活力,还有生气。风在吹。碧纱帐在风中悠扬。檐前铁马在风中响动。风中还有雀鸟的叫声。画眉鸟!风穿窗而过。风远,画眉鸟的叫声更远。风再穿窗的时候,画眉鸟的叫声已不知何处。铁马又响动,纱帐又悠扬。棉絮雪花一样风中飞舞片片。

  雪花飘飘。雪花片片。漫天雪花,如飞柳絮,似舞蝴蝶,乱剪鹅毛。沈胜衣走在漫天雪花之中。雪花白了他的一头散发,白了他的双肩,红了他的鼻子,红了他的容颜。他本来就是衣白履白,再添上这层白雪,整个人简直就像是一只白毛大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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