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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傅威的第三声好才说出口,沈胜衣的人已自船篷上飘落,落在傅威面前。“你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倒提着你回去?”

  这小子的口气向来就大得惊人。“去,见鬼去。”

  傅威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右手一紧,飕的屠刀出鞘!雪亮的刀锋奔向沈胜衣的胸膛!沈胜衣一闪身,闪出了刀锋之外!傅威回刀胸前,肩一侧,卸落背负的包袱,人跟着扑出,刀再劈出。沈胜衣再退。傅威步步紧迫,双眼红丝毕露,一脸凶光杀气!他口里虽然没有说要跟沈胜衣拚命,其实他显然已决定要跟沈胜衣拚命的了。人已疯狂,刀已疯狂!没有步法,没有刀法!傅威只当眼前的是一只猪,只想一刀就将这只猪斩成两半!

  只可惜沈胜衣并不是一只猪。傅威一口气砍杀,砍倒了三株柳树,却连沈胜衣的一片衣袂也没有砍下来。沈胜衣只是闪避,一把剑虽然已握在左手,却只是握在左手。只有疯子才会跟狂人拚命。沈胜衣的头脑总算还清醒。“喀唰”的一声,又一株柳树倒下!傅威还不算刀刀落空。断柳这边凌空倒下,沈胜衣的人已在那边丈外!傅威挥刀追击!他的人未到,刀已到!他的刀未到,沈胜衣脚步一错,人已从刀旁让开,从傅威身旁飞退。一退丈外,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断柳还未坠地。这小子的轻功越来越高明了。他的一只脚连忙踢出!那株断柳还未坠地就给他踢了起来,飞撞向傅威背后!

  傅威耳听风声,一声暴喝,人未回身,刀已往后挥出,一连三刀。接连三刀都没有落空!那截断柳唰唰唰再断成四截,四下乱飞!这种刀斩的快感实在难以言喻。傅威纵声狂笑。他笑得未免早了一点。他笑声未绝,他的人已倒了下去。他的第三刀才出手,沈胜衣已闪到他身旁,那截断柳才断成四截,沈胜衣左手持剑的剑柄,右手的食、中两指最少已点了他四处穴道。人倒了下去,笑声亦截断!沈胜衣再一脚,傅威的屠刀马上脱手,一飞三丈,钉在一株柳树的树干上!沈胜衣的目光却盯在傅威的脸上。傅威的脸上一片死灰,嘴唇也变成了死灰,只有眼瞳周围的血丝还有血色。“白蜘蛛到底是哪一个?”

  沈胜衣随即问这一句。

  傅威笑,只是笑。笑有很多种,有种笑比哭还要悲哀。傅威的笑就是这一种。末路穷途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沈胜衣想象得到,他没有再问。“你说与不说其实也是一样,反正我迟早都会知道。”

  他上下打量了傅威一眼,那表情就好像上市的屠夫在挑选只猪。傅威有这种感觉。他实在想笑,他本来就已经在笑。他杀人一向就像屠夫对付猪一样,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给别人像猪一样看待。“看样子你有一百五十斤过外,我本来希望你自己跟我走,但你又不肯,这我就没办法,只有倒提着你回去了。”

  沈胜衣说着一把抓住傅威的腰带,从地上提了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叹了口气,他翻腕,猛将傅威抡了起来扛在肩上道:“这比较好一点,但巡按府离这里着实够远,带着你外加老大的一个包袱走这么一大段路,连我怕也得倒下。”

  “第一楼总算近一些,看来我还是把你交给韦七处置,由得这小子坐享其成好了!”

  沈胜衣喃喃自语。傅威听在耳里,又笑,冷笑!“这时候第一楼开始营业就好了。”

  沈胜衣望了一下天色,就扛着傅威,大踏步走出柳外,雾外……还早,第一楼还未开始营业。小凤仙却已来了。门半闭,两个店小二进进出出,但一点也没有引起小凤仙的注意。她的人在桌旁,她的目光却在窗外。窗外有风、有雨、细雨。细雨如烟。小凤仙的目光烟中迷蒙。雨愁,人愁。她漫声轻唱──早来,晚来,偏不离窗儿外,一声声滴向空阶,只惯把人禁害,梦绕江湖,愁深关塞,梦无惊,愁未解,这其间,好櫰恶櫰,都一样无聊赖……歌声中充满了无限幽怨,无限哀愁。她哪来的哀愁?哪来的幽怨?就为了窗外这秋雨、秋风?沈胜衣叹了一口气,道:“早来不一定晚来,今早虽然有雨,昨夜一夜都没有雨,今晚亦未必有雨,你又何必愁?何必怨?”

  话还未说完,沈胜衣的人已在门内。

  他脸上带笑。一个人早上一脸笑容,不难给人一个好印象。沈胜衣笑起来也实在算不得难看,但他给小凤仙的印象似乎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小凤仙甚至变了脸色。大清早看见沈胜衣这样扛着一个人,谁都难免大吃一惊的。何况沈胜衣扛着的还是巡按大人的随身侍卫?这沈胜衣也知道。听了那么动听的一曲秋雨,连一句多谢的话也没有,反而吓了人家一跳,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我也不想这样的。”

  他一笑,道:“可是,他又不肯自己跟我来,没有办法我只好扛他来了。”

  小凤仙似乎听懂,又似乎没有听懂,她回以一笑,笑得好像有点勉强。笑未必就表示懂。沈胜衣也并不以为小凤仙会明白自己的话,也并不打算要她明白。他来第一楼要找的只是韦七,要见的只是韦七。

  “韦捕头在哪儿?”

  他笑问道。“在楼上?”

  沈胜衣再问道。小凤仙下意识地微一颔首。“那我上去找他。”

  沈胜衣三两步走过去,踏上楼梯。小凤仙不知是否有意问一个清楚明白,张口欲叫,但一句话也没有出口。她倏地举步,跟在沈胜衣身后……楼上没有人。内店雅座的门户虚掩,一股淡淡的酒气就里外飘。人莫非就在厅中?“韦七!”

  沈胜衣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这老小子这回莫非真的醉了?沈胜衣推门而入。厅中也没有人。当中的八仙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只杯,杯中酒半满。酒气就从中散发出来。应该有人!人在哪里?人在门后!死白的脸、死白的衣、死白的手!白蜘蛛!白蜘蛛头巾中外露的双眼闪烁着诡异已极的光芒,左手一挥,一张死白色,云雾一样的巨网迎头撒向沈胜衣,右手一扬,一股赤红色的烟雾同时击出!

  沈胜衣突然惊觉,霍地转身!“白蜘蛛!”

  一声惊呼才出口,巨网已向沈胜衣当头落下!赤红色的烟雾同时直迫沈胜衣面门!烟雾未到,异香已然扑鼻!这种香,香的令人销魂、意销!这种香,香的入心,入肺!沈胜衣一时间连骨头也好像要散了。唉,销魂蚀骨散!沈胜衣的反应不仅不慢,而且快到了极点!他的剑剎那在手,剎那挥出!剑光暴起!老大的巨网,一剑而中被绞成粉碎!傅威的身子,还有那个包袱,从他肩上咕咚地滚落地面,他的人连忙从网中穿出,一窜八丈,撞在一面墙上!他挺腰就想站起身子,浑身的肌肉骨骼却竟完全无法聚力!他的腰才挺起,他的脚已弯下,整个人跟着软了下来,倒了下去!

  白蜘蛛看着沈胜衣倒下,一阵大笑、狂笑。好熟悉的笑声。沈胜衣一怔,笑声中以肘支地,勉力一个滚身,面对白蜘蛛。他的面庞已一片殷红!厅中这下子已然多了两个人。门外进来的是小凤仙,一旁屏风后面转出的是第一楼的掌柜,侯昆!沈胜衣不由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他才想通为什么小凤仙见到他扛着傅威进门那么惊惶。“趁你现在还可以叹气,还可以说话,最好你就多叹些气,多说些话。”

  白蜘蛛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道:“我知道你沈胜衣武功高强,但我这次所用的销魂蚀骨散十个沈胜衣只怕也得倒下,再迟片刻,我就不只可以要你闭嘴,就算将你像衣服一样折迭起来也可以了。”

  “好厉害的销魂蚀骨散!”

  沈胜衣果然还说得出话来。声音很软弱。白蜘蛛笑了笑道:“我依着秘方,花了两年多的心血,才将这销魂蚀骨散配好,要说厉害,唐门彪豹兄弟只怕也得自叹弗如!”

  “不见得!”

  “不见得?”

  白蜘蛛又一阵狂笑道:“周士心、孟天化、河西六娘子,现在还有你沈胜衣,试问唐门彪豹兄弟又可曾有过这等威风,这等架势?”

  沈胜衣只好闭上嘴巴。“我也想不到你会找到来,凭窗外望,见到了你,我才知道你已找来了。”

  白蜘蛛的眼中突然闪出一片杀机道:“我也想不到你会出卖我,现在才知道你出卖我!”

  “你竟然敢出卖我!”

  白蜘蛛的目光这剎那已转向地上的傅威,这最后的三句话当然是对傅威说的。

  傅威亦觉察到了白蜘蛛眼中的杀机,杀猪一样的连忙叫了起来,道:“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

  白蜘蛛突然起脚,一脚将傅威踢飞了起来,飞向侯昆那边!侯昆眼急手快,一把扶住。这一脚好重,傅威张口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呻吟了一声:“荷花……”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荷花。白蜘蛛听得很奇怪,回头问道:“他说什么花?”

  “脑袋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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