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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第三卷 第五章 漫谈人生

  龙鹰于当天黄昏,偕符太抵达鹿望野的边缘区域。

  白鲁族人正处于异常的兴奋和喜悦,举族欢腾。数天之前,他们仍在为民族的存亡担忧,在突厥人的阴影里、薛延陀马贼的直接侵扰和威胁下苦苦撑持,现在种种顾虑已一扫而空。

  边遨的马贼已被击垮,只要再赢得这场与突厥人的战役,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突厥人将无力南顾,只是回纥足可教默啜穷于对付。

  旧虑既去,怎不到他们心花怒放。

  如果龙鹰没做任何安排的抵达鹿望野,肯定受到热烈的欢迎,落入对方的探子眼内,会破坏他惑敌诈敌的大计。幸好龙鹰早预见有此情况,于秘密潜往鹿望野途上,找上一队朝高昌古道去的白鲁族战士,着人先一步回去知会族人,最重要是装作若无其事,以免被敌人探子察觉龙鹰回来了。

  亦因此龙鹰抵鹿望野而不入,藏在绿洲西面的一个山头上,遥观美丽的草原绿野。

  两人并肩坐着,太阳的霞彩在后方散射。

  符太忽然道:“你还想知道为何我会变成这么般的一个人吗?”

  龙鹰既感兴趣又感讶异,道:“当然想知道。但坦白告诉你,我当时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期待或认为可以得到答案,因为这是不可能有答案的。便如若你问我同一个问题,我必哑口无言。”

  符太露出个带点苦涩意味的表情,令他“人性化”起来,缓缓道:“此正为我的问题所在,每每想到别人没想过的东西,且想得太多。”

  他的话勾起龙鹰对“仙门”的深刻感受。曾几何时,他也想得心都疲倦了,而“仙门”正是别人从没有想过的东西,特别是在每一刻都于生与死间挣扎的战场上。

  倏地里!他明白了符太因何如此爱陷身危险里,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感到自己在活着。

  点头道:“我明白了,那是否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没法像其他人般全情投入到眼前的现实和生活去的感觉,更晓得永远没人可以了解你,而你亦不屑将心内的所思所想告诉其他人,并晓得别人听后只会嗤之以鼻,当作耳边风?”

  符太愕然朝他瞧来,双目异芒爆闪,精光滋射,难掩讶色的道:“你的魔种难道可以感应到我心里头的想法?”

  龙鹰苦笑道:“我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只因你的话令我想起另一个人,那个人亦是如不说出内情,没有人可以明白的人,而尽管道出情由,大多数人只当他是疯子。”

  符太好奇的道:“这个人是谁?”

  龙鹰道:“我们来个以秘密换秘密,先告诉我你心内的想法。”

  符太叹道:“到真要我说出来,又感到无从说起。简单点说,是我认为其他人都是蠢材,当然不包括你在内,但我以前从未想象过有如你般的一个人。”

  龙鹰盯着他来看,道:“因何你认为其他人是蠢材?”

  符太耸肩道:“因为他们的确是蠢材,对最切身的问题睁目如盲,营营役役的生活着。”

  龙鹰追问道:“何谓最切身的问题?”

  符太远眺夕照下的鹿望野,双目蒙上梦幻般的色光,徐徐道:“我究竟是谁呢?更正确点说,该是我究竟是什么东西?”

  龙鹰道:“这是任何人在一生之中多少会自问的问题,但恁谁都不会深思,因为晓得不可能有答案。少年时,我曾不住思索这方面的事。我们究竟为何而生?生老病死的背后存在着怎么样的思量和意义?是否如佛家所言,人生只是苦海里的浮沉,到头来一切皆空?我们以为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所有事,只不过是浮光掠影。”

  符太冷然道:“你或许会认为我是个冷血寡情的人,因为我对敝教的覆灭没有丝毫惋惜,而事实的确如此。于我来说,任何宗教,只是一种自我欺骗和没勇气再提出任何疑问的行为。唉!想通想透后,你永远快乐不起来。”

  龙鹰谅解的道:“故此其他人在你眼中,不单是蠢材,且是懦夫,你晓得吗?你的问题是知道得太多了,使你变成一个局外人。但你绝不是孤单的,如你般者我非是初次遇上。”

  说时想到的却是小可汗台勒虚云,他亦因太清楚自己在人世里的处境,成为一个孤独的人。

  符太沉声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旁人会视之为疯子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龙鹰道:“请恕我还要卖个关子。先告诉我,你何时开始有这种想法呢?”

  符太迎上他灼灼的目光,讶道:“为何你对我这种人会感到兴趣?我从来是个不近人情的人,与我说话者都不会感到愉快。”

  龙鹰诚挚的道:“因为你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但我仍感到你有一颗赤子之心,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符太呆了半晌,好一会儿后沉吟道:“赤子之心?纵有也是少年时的事了。现在我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别人的看法,我管他的娘。”

  龙鹰道:“真的是这样子吗?”

  符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颓然道:“你该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我很难做出令你不高兴的事,还因此而感到心安理得。”

  龙鹰道:“你只是随口说说,还是真的相信有命中注定这回事?”

  符太一呆道:“你是认真的吗?”

  龙鹰肯定的点头,道:“这与我即将告诉你的事,有着密切的关连。”

  符太不寒而栗的道:“我从没想象过连这个最基本的自由也没有,如此人生不但是漫无目的,且非常可怕。”

  龙鹰想着台勒虚云语重心长的话,道:“可怕或有趣,由你的本心去决定。你曾想过的是什么事呢?”

  符太道:“是多年前的事了。人生在世,为的是什么呢?是在等死吗?这个想法太可怕了。我必须好好的活着,但为何而活呢?眼前的安全只是幻象,事实上天灾人祸可在任何一刻临身。而当你真正去思索自己的处境,会发觉非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最大最切身最关键性的问题,是不可能有答案的,我们甚至没法掌握到模糊的概念去回答这方面的问题,那超出了任何古圣先哲的能力。一般人的脑袋似乎从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一切习以为常,还认为思考诸如此类的东西者,是没有勇气面对现实的逃避者,对想不通的事,便不要去想,又或诉诸于鬼神。于他们来说,人生就是如此这般继续下去,直至老死,希望死后尚另有天地。对着这些蠢人,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有时我真的在想,人生是否只是一场噩梦,又或最无聊的恶作剧。生命除生、老、病、死外,余下来的还有什么?”

  他一口气说出在心内不知囤积了多久的想法后,神情轻松起来,嘴角逸出淡淡笑意,道:“日落月出,不论你怎么想,天地仍是如常运作,合乎预期,从不因任何事改变。”

  接着道:“轮到你哩!你似乎晓得一些我从未想象过的事。”

  龙鹰道:“你对‘种魔大法’的认识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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