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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夕阳斜照下,雾气缭绕,河桥处处的龙泉上京纵使在大战将临的前夕,仍是那样迷人。幻成金碧色的河水轻悄悄的流动,暮霭挟着温泉河升起的水气笼罩着小船四方随着舟行而不断改变的迷蒙天地,雷雨后澄明的西边天际凝聚着一抹绚烂的霞彩,和一块块随意闲适舒卷的浮云。

  跋锋寒淡淡道:“你可知为何我要和芭黛儿分手?”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跋锋寒是把自己视为知己,始会透露心底密藏的事和情绪。

  跋锋寒露出一个充满无奈和苦涩的表情。目光投往河水,叹道:“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分属两个不同阶层的人,自出生便注定如此,大家无论在生活习惯、思想方式和人生目标都大相径庭。在开始时,仍可靠冲破一切禁忌的热恋支持,那种由仇恨变作爱侣的刺激和忘情把一切淹没。可是当我没法将她变得肖似我自己,而她亦因我没有为她作丝毫改变而失望时,磨擦日渐增多,到最后终发展至难以忍受的地步。”

  徐子陵虽不晓得他们间实在发生的事,亦可想象到像芭黛儿这突厥贵族出身的贵女,被抱着报复心态的跋锋寒俘掳身心那不平衡的心态,她背叛自身的阶层投向跋锋寒,肯定要承受庞大的压力。

  跋锋寒苦笑道:“那个早上她是自己走的,她走时我只是诈睡,她也晓得我在诈睡,可是我并没有留下她,这使她恨我入骨。过去的再不能挽回,我们更不可能重温旧梦。这些年来我对男女之情日趋淡泊,无复昔日情怀,可是我心中对她仍存一份真切的歉疚,一直以来我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在赫连堡的墙头上,面对死亡的一刻,我忽然发觉横亘心臆的惟此憾事,当时已决定若侥幸不死,会去见她一次,向她表达心中的懊悔。”

  徐子陵皱眉道:“可是她要求的可能不只是你的忏悔或道歉。”小舟缓缓停在桥底,小回园出现在霞雾深处的左方远处,若有舟船靠近园后的码头,定逃不过他们的监视。跋锋寒道:“她会的,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我,也没有人比她更深爱我,只要她晓得自己是我跋锋寒心中唯一的女人,到现在仍是如此,她大概会放我一马。唉!我的娘!”

  一艘小舟出现小回园那边水道迷蒙处,缓缓驶至。

  ***

  寇仲当机立断,向罗意等人道:“不用怕!他们绝不敢伤害你们,我还会陪你们一起去坐牢。”说罢往大门方向奔去,顺手把面具取出戴上,幸好刚才为避人耳目,刀和弓均藏在外袍内,除非对方搜身,否则不虞被发现。希望际此兵荒马乱的时刻,对方会马马虎虎,不能保持平时的严谨作风。

  来到外院门和主堂的广场,蓦地省起一事,心中叫糟,正要另取面具换上。“砰!”门闩折断,外院门硬被撞开。戴着丑神医面具的寇仲装作双脚发软,坐倒地上,改变声音惊惶失措的嚷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宫奇凶神恶煞的在大批粟末兵簇拥下冲将进来,目露凶光的盯着地上的寇仲,冷喝道:“进去搜!不得漏掉半个。”如狼似虎的战士潮水般从寇仲两旁拥往大堂。

  宫奇在六、七名手下陪侍下来到寇仲眼前,狠狠盯着他道:“你叫甚么名字。”他身旁一位像文官的手下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张开查看。寇仲心中叫苦,想不到对方做事如此周详,竟来个核对身分,自己岂非要原形毕露,别无选择下,硬着头皮道:“小人管平!大人饶命!”一边盘算如何以最凌厉的手法,一举将这混蛋置于死地。

  那文官儿点头道:“名单上有这名字。”宫奇却是凶光更盛,手按刀柄,冷冷瞧着寇仲道:“我好像在甚么地方见过你。”

  寇仲整个人轻松下来,至少这批人包括宫奇在内,并不晓得管平是美艳的人,又为拜紫亭办事。可知龙泉正乱成一团,做起事来效率大不如前。颤声道:“小人却是第一趟见大人,不知是否在街上碰过面呢?”宫奇显是想起那趟在对街见过他的事,反释去疑虑,再不看他,目光投往大堂去,一名手下冲出来报告道:“只有十六个,尚差一人。”

  宫奇冷冷指着寇仲道:“有否将这没胆的家伙计算在内。”那手下惊愕失神下惶恐道:“将军大人恕罪,是小人疏忽。”

  寇仲心中暗喜,伏难陀之死、小龙泉失陷和菩萨的先头部队压境,肯定动摇龙泉军心,使上上下下失去方寸,故才会闹出这种笑话,自然大大方便自己行事。宫奇大怒道:“蠢材!立即将犯人全给我押回宫去收监。”

  ***

  两人用神看去,均为之愕然。小艇上的并非管平,而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的烈瑕。徐子陵运功硬把艇子移后,免给对方瞥见。烈瑕泊舟码头,离船登岸。两人又待片刻,仍不见管平的小舟出现。

  跋锋寒叹道:“杜兴没有说谎,管平根本不是到小回园来,我们可能错失一个寻到美艳的机会。不过知道她仍在城内这区域,可大大缩小找寻她的范围。”徐子陵道:“我们应否回去与寇仲会合?”

  跋锋寒摇头道:“这叫既来之则安之,也是将错就错。烈瑕这小子昨晚既想要你的命,我们怎能容他安安逸逸的活下去。”徐子陵皱眉道:“但我们并不清楚园内实力,而且事情闹大对我们没有好处。”

  跋锋寒目光投往小回园后方隐约可见亮起灯火的南城墙微笑道:“这处要打要逃都很方便,且事情闹得愈大愈好,最妙是全城的兵士都往这处拥来。不过照我看大明尊教绝不会惊动拜紫亭,因为他们仍不愿我们晓得和拜紫亭的关系,何况与我们尚未撕破脸皮。”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心中暗叹,跋锋寒作风强横,一个不好就动刀动剑,尽最后的努力道:“假若许开山在里面,恐怕我们难以脱身。”

  跋锋寒讶道:“子陵怎会害怕任何人,是否另有原因?”徐子陵苦笑着把段玉成的事交待出来。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杀少个有甚么问题,去吧!”

  小舟驶出桥底,往小回园后院外的码头滑过去。跋锋寒把面具扯下,笑道:“每次我戴上面具,心中都不由惊叹鲁妙子那双巧夺天工的妙手。”徐子陵心底浮现出鲁妙子的音容,不由又想起商秀珣吃美食时的动人神态,心中百般滋味,顺手学跋锋寒般脱下面具。

  蓦地两人生出警觉,回头瞧去,一艘快艇疾驶追来,船上有一男一女。双方隔远打个照面,均吃一惊。男的竟是拜紫亭座下右丞相客素别,女的则是侍卫长宗湘花,两人可在正当龙泉陷于水深火热的关头到小回园来,自然是有重要事情与大明尊教的领导层商讨。

  跋锋寒和徐子陵心叫不妙,快艇追至三丈的距离。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将小艇泊在烈瑕那艇子旁。宗湘花和客素别快艇驶近,前者手按剑柄,秀眉凝霜,双目射出的却非纯是仇恨,而是颇为复杂的情绪。

  跋锋寒油然道:“两位好!”客素别出奇地不露敌意,缓缓把快艇泊到他们船旁,苦笑道:“两位该比任何人更明白,我们何好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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