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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海云还没有看出那灰白色的脸已变成青色,笑着又道:“敢问理由何在?”

  杜玄冷声道:“理由很简单,他们的诗废字太多,平淡无奇,不够精炼,作诗必须要省字节句,寓意于无形界,才能算是上乘佳构。”

  海云眯目笑道:“老前辈能否举个实例,以开茅塞?”

  杜玄招手道:“取纸笔来。”小龙懒洋洋取来墨砚纸笔,杜玄提笔一挥而就,挪向海云面前,道:“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那纸上写了四句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句子:

  “上面悉悉悉,

  下面滴滴滴,

  里面卿卿卿;

  外面徐徐徐。”

  海云反复看了又看,摇头道:“这是什么?真叫人难懂。”

  杜玄冷笑道:“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告诉你,这首诗名为‘秋夜客中’。”

  海云举手搔头道:“晚辈还是不懂。”

  杜玄得意的道:“诗中所述,乃是老夫去年秋天,途中被雨所阻,投宿在一家小客栈里,深夜雨扰清梦,难以成眠,一时触发灵感,而得此四句即景之作。”

  略顿,又接道:“所谓‘上面悉悉悉’,是喻风吹梧桐之声;‘下面滴滴滴’,是描写檐水不断涌下来;‘里面卿卿卿’,是墙内蟋蟀夜鸣;‘外面徐徐徐’,是言夜色沉援之状……像这种绝妙好诗,岂是杜李之流能作得出的么?”

  海云听了,哭笑不得。凤姑和小龙却同声附和道:“果然是好诗,杜伯伯不愧是诗仙,海大哥,你说对吗?”

  海云只好点头道:“岂止诗仙,简直是空前绝后。”

  社玄扬眉笑道:“你们既能领略诗中之妙,那就再看看这一首。”于是,又在纸上写了四句。

  “清花荷来风,

  杆波髻颤凤,

  未女必价金,

  妇真即也铜。”

  杜玄傲然道:“小娃儿,你能领会这诗中意趣吗?”

  海云尴尬地摇摇头,道:“此诗玄奥艰深,晚辈资质愚鲁,难以领悟。”

  杜玄大笑道:“谅你也不懂,似这般字字珠玑。掷地有声的好诗,如果人人一看便懂,就不值钱了。”

  小龙道:“请杜伯伯也给咱们解释解释。”

  杜玄持须笑道:“这诗中首句是说:清晨花园内荷池旁,吹来一阵微风。故称‘清花荷来风’。”

  海云刚喝了一口酒,险些喷吐出来,强忍住笑,道:“那‘杆波髻颤凤’又是什么含意呢?”

  杜玄道:“这是说:荷地栏杆旁,动荡的水波中,映着两个头插金凤的发髻影子,水波荡漾,那两只凤钗也在颤动。”

  海云掩口道:“原来是两名游玩的女子。”

  杜玄道:“正是两名女子,而且她们是姑嫂二人。”

  海云讶道:“怎见得是姑嫂?”

  杜玄笑道。“你再看下去就知道了。第三句‘末女必价金’,意思是说:那没有结婚的少女发上凤钗,必定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做的;最后‘妇真即也铜’是说:妇人那枝凤钗即使是真正的金子,也会被人当作铜制的。”

  海云听了这番解释,领悟虽然领悟了,但却更加忍俊难禁。

  杜玄又道:“这首诗的意旨,乃是借女子发饰,讽喻男人喜新厌旧之心,俗语说‘花是刚开的红,人是未婚的好’,正是此诗意旨之所在。”

  凤姑轻啐道:“可见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杜玄哈哈笑道:“男人的确都不是好东西,但世上女人却又偏偏离不开男人。”

  凤姑道:“哼!我就不希罕。”

  杜玄扬手指着海云笑道:“你不希罕,你只舍得为这小子把百花露搬出来待客,嘻!嘻嘻……”

  笑着笑着,手一软,竟伏在桌上不动了。

  小龙推推他,低声叫道:“杜伯伯!杜伯伯!”杜玄鼾声隐隐,诞水横流,早已进了醉乡。

  凤姑诧异的道:“他平时酒量很好,今天怎会醉得这么快?”

  小龙扬了扬手地一粒比糯米略大的酒曲,悄笑道:“我给他碗里加了点佐料,暗助海大哥一臂之力咦!海大哥!海大哥叫不应,推不醒。海云斜靠在椅背上,也已沉醉如死。

  小龙回头问道:“你没有给他解酒药?”

  凤姑道:“谁说没有给他?可是他要充英雄,不肯吃,现在却变成狗熊了。”

  小龙眼珠子一阵转动,道:“好在杜伯伯还不知道,咱们先把他弄醒,就说他根本没有醉……”

  忽听一人大笑而入,道:“想作弊可不行,这儿还有个见证人哩!”这人皓首童颜,噪音细嫩,正是不久前落荒而逃的“不老公公”。

  凤姑姊弟俩都和他戏德惯了,是以毫不在意,小龙道:“老爷子,这不干你的事,你最好少管为妙。”

  不老公公道:“什么话?大丈夫仗义执言,穷酸是我的老朋友,我能让他白白被你们几个小辈算计吗?”

  凤姑道:“这儿还剩下一坛百花露,你若答应不多嘴,咱们就送给你。”

  不老公公毫不迟疑道:“好!看在好酒份上,老朋友也不要了。”

  小龙道:“你说话可要算数?”

  不老公公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老人家是什么身份,岂能说了不算?”

  话犹未毕,早已迫不及待将酒坛夺到手中,拍开封泥,痛饮起来。

  这时,店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叹,说道:“只听说‘卖友求荣,,倒没听过‘卖友换酒’的,真亏你还是武林前辈,就这么没有骨气?”

  凤姑和小龙闻声变色,急忙站起身子,垂手叫道:“外婆。”

  这老婆婆青衣市裙,头上灰白色的长发,松松挽了个宫髻,看年纪约莫六十多岁,面目慈祥,衣饰朴实,若单从那简朴素净的衣着观察,谁也想不到她就是以酒成家,富甲一方的“酒母”金婆婆。

  在她身边随着一个锦衣少年,方面大耳,神情显得有几分痴呆,白净的面孔,木然如纸,眼睛直勾勾望着远处,鼻唇之间,挂着两条又黄又浓的鼻涕。

  再后面,是八名酒保打扮的壮汉,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黄纸灯笼,灯纸上写着海碗大的“金”字。

  金婆婆一只手扶搭在锦衣少年肩头上,一只手拄着拐杖,巍颤颤跨进店来,向杜玄看了一眼,摇头苦笑道:“怎么,又醉倒了?”

  这话分明是间凤姑和小龙的,但姊弟俩低垂着头,没敢回答。

  金婆婆沉下睑道:“小龙,又是你在作弄杜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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