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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姚健星笑道:“老夫姚健星,乃天龙护法。这孩子是老夫人门弟子。”

  黄仓骇然一惊,闪目向姚健星打量许久,道:“既然你是他师父,我就宰了你,也算为师弟报仇了。”说着,倒跨半步,两手一分,手中立时多了一柄乌光闪闪的薄刃倭刀;随手抛去刀鞘,双手捧刀高举过顶,喝道:“取你的兵刃出来。”

  姚健星笑道:“抱歉得很,老夫生平不用兵刃。你若不介意,老夫就凭这双肉掌接你三百刀如何?”黄仓冷笑一声,道:“好!你要仔细了。”脚下微分,捧刀而立,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姚健星是识货的行家,一见他捧刀闭目,人如山停岳峙,便知道必是扎手人物。天心教三名高丽护法之中,此人武功定属翘楚。当下不敢大意,掌力一提,凝神而待。

  两人面对面僵立了足有半盏茶之久,黄仓的倭刀忽然颤抖起来。墓地里,只见他左脚向后一缩,双目暴睁:“哇”地一声怪叫,身形疾冲而上。刀光飞闪,“唰唰唰”快似电掣般一口气劈出三刀。其出手之速,竟比齐秉南的“雷霆三刀”犹有过之。

  姚健星急忙错掌滑步,倒踩七星;左闪右避,直退到五六尺外。漫天刀影忽地一收,黄仓停身场中,捧刀之势一丝未变;姚健星却乱发被散,头上发给已被削断。江涛看得心头一沉,不由自主探手抚了抚腰际方邪剑,终又强自忍耐了下去。

  姚健星木立如僵,满头乱发无风自扬,却没有出手反攻的举动。片刻之后,黄仓怪叫又起;猛欺数步,“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刀。三刀甫毕,人影立分。姚健星又退出三四步,左额上陡现一条血痕,显见已受了刀伤;但他仍然僵立如故,气定神凝,并未出手。反观黄仓,却目射惊悸光芒,头上汗珠隐隐,气喘吁吁;握刀的双手,也不住的晃动,倒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

  好半晌,姚健星额上刀伤已渗出一道殷红血水,顺着眼角滴落肩头,仍未稍动。黄仓深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大喝,三度挥刀出手。然而刀势声威,已大不如前。姚健星目光湛然凝注,这一次竟不再闪避,双掌疾翻,出手还攻……

  两条身形一合,刀光掌影飞旋。但闻姚健星低喝一声:“着!”黄仓便似断线风筝般直飞了出去。身影敛处,姚健星巍然挺立,额际虽鲜血涔涔,手里却握着黄仓那柄锋利倭刀。只见他缓缓抬起膝盖,横刀一折两段;然后,转身举步,回归本阵。群雄这才暴起喝采声。突见姚健星单腿跪地,一个侧转,手中两截断刀,反臂直向那伞盖下射击。

  江涛及时飞身抢出,双掌横推,大喝道:“快躲!”姚健星被掌力一推,滚倒地上。却因反身掷刀略有所误,大蓬念珠如雨点掠顶飞过,竟被其中两粒划及左肩。“噗噗”两声,肩骨立碎,当场昏厥不起。而他反身掷出的两截断刀,却悉遭斑衣老尼金丝拂尘轻轻扫落。

  江涛俯身抱起姚健星,替他点闭左肩穴道,交给穆忠守护;然后肃容对周青青和穆天赐、大牛说道:“你们且守住盘梯口,倘有不利我方变化,青儿和天赐护送伤者先退,大牛断后;脱险之后,即由天赐接掌天龙门户。”

  周青青一面点头,一面问道:“少主人您自己呢?”

  江涛正色道:“我自会照顾自己,不烦你们担心。这是掌门令谕,只能遵行,不准多问。”说完,挥了挥手,脱去外面罩饱,转身昂然向场中走去。

  儒衫乍现,满场人声顿敛。江涛步履从容,飘然行至空场正中停步;目中神光暴射,凝注斑衣老尼道:“阁下以武林元券自居,所行所为,却无一不是可鄙伎俩!无怪阁下始终以纱掩面,想必是自知无脸见人吧?”

  斑衣老尼阴笑道:“战场争胜,斗智斗力本无限制,老身倒不认为有什么可鄙。”

  江涛一挑剑眉,沉声道:“亲仇公愤,终须了断。在下不想多费唇舌,愿凭鞘中宝剑,斗一斗阁下的血影神功。阁下可有胆量赐教?”

  斑衣老尼一怔,奇道:“小辈,你也知道血影神功?”

  江涛晒然道:“血影神功乃邪魔外道,何足仗恃?在下不仅知道血影神功,更知道阁下那面纱之后,隐藏着一副什么面具,阁下愿意听一首歌谣吗?”

  斑衣老尼越发惊诧,尖声道:“你且说说看?”

  江涛淡淡一笑,仰面吟道:“北天山中心源庵,六根未净枉参禅;雷峰双剑害双绝,独留虎牙霸人间。”吟声未毕,那斑农老尼身形猛颤,拂尘疾摆,便欲斯身而上……

  江涛一翻腕,龙吟陡走,方邪剑速然出鞘,冷叱道:“老贼尼,你再看看此剑何名?”斑衣老尼目触剑上光华,猛可顿住身形;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声,恨恨道:“小辈,你知道得太多了,今夜留你不得……”

  江涛漠然喝道:“时至今日,你还戴着那劳什子纱唬谁?”

  斑衣老尼碟碟怪笑道:“说的是!三绝去二,双英尽折;十三奇非降即隐,小辈你也逃不过今夜大劫。此时老身纵然揭去面纱,天下人又岂奈我何!”拂尘一扬,垂面薄纱飘飞。那隐藏在面纱里的,是一张血红脸,残眉鹞目,阔口薄唇,唇内露着白森森一对虎牙。

  正道群雄无人见过这张凶恶面目,惊讶骏异自在意中;甚至天心教一众高手,除教主梅娘之外,也没有人看见过这位“老菩萨”的真面目;遽睹之下,不禁也发出一阵讶异的轻呼。

  江涛将方邪古剑斜抱胸前,定一定神,沉声道:“元凶露相,正邪消长在此殊死一战。天赐,如令退守盘梯……”虎牙师太狂笑截口道:“不必多此一举了。老身‘血手印’下,绝无漏网之鱼。若想活命,除非是日出西山,铁树开花广笑声中,右掌缓缓提起,眼中红光泛射;面上、掌心皆变得一片血红。

  忽地,盘梯口扬起一阵歌声,唱道:“铁树开花马长角,古今怪事本来多。红尘如梦最易醒,何必苦苦论杀戮!”声落人现,场中忽然多了一位满面笑容、背负长剑的老僧。

  江涛眼中一亮,欠身招呼道:“大师别来无恙!”原来那老僧正是一瓢大师。

  一瓢大师合十颔首,目光扫过江涛,却停在虎牙师太脸上,打一问讯道:“师太宝相如昔,可还认得四十年前故友么?”

  虎牙师太身形一震,脱口道:“你……你竟然没有死?”

  一瓢大师霍然笑道:“阿弥陀佛!残躯虽得幸存,但那四十年水火煎熬之苦,老油却是饱受了。”

  虎牙师太脸色一沉,冷冷道:“四十年前你既得侥幸未死,就该远走高飞,匿迹天涯,或许还能苟延残喘多活几年。此番再遇,老身却绝不会手下留情,再留祸根了。”

  一瓢大师叹道:“经过四十年水火煎熬之苦,老销早已看破宿怨深仇。难道这些年来深夜扪心,师太竟仍毫无领悟么?”

  虎牙师太狞声道:“老身要领悟什么?”

  一瓢大师肃然一正面色,微啃道:“世事如棋,红尘如梦。师太争强好胜一辈子,即使称霸天下,又怎能阻得了岁月飞逝,年华老去?”

  虎牙师太冷哼道:“你休想拿这些玄理打动者身。常言道:虎老雄心在。老身虽未必能活多少年,只要有一天睥睨武林,君临天下,也可死而无怨。”

  一瓢大师合十道:“天心教雄视武林,已成事实。师太虎踞天湖,这些年来锦衣玉食,一呼百诺,其中滋味也不过如此。就算真正据有天下,又有什么不同呢?”

  虎牙师太微微一怔,似已语塞,却逞强道:“老身没工夫跟你扯这些闲话。我且问你,此来敢是有意寻仇?”

  一瓢大师摇头道:“老衲孑然一身,残命似风中之烛,早已不存恩仇之念。”

  虎牙师太眼中厉芒打闪,似疑似诧,问道:“那么你来此问为?”

  一瓢大师道:“老钠不愿见故友惨堕轮回,特来渡化师太超脱苦海,同登极乐。”

  虎牙师太阴侧恻一阵冷笑,道:“你倒会拐着弯儿骂人。老身生成俗命,与佛无缘;只待霸业成就,立即蓄发还俗,安享荣华富贵。不过,你若愿意早些上西天,老身倒可以成全于你。”

  一瓢大师安然道:“我佛舍身吹魔,始成大道。师太如定欲逞强一台,老油也愿舍此臭皮囊,使师太如愿以偿。但不知师太一击无功,是否就此谈却嗔念,返噗归真?”

  虎牙师太陌道:“你若接得下老身一记‘血手印’,老身就解散天心教,随你托钵修行,终生和佛。不过,老身却要提醒你一句,‘血手印’下例无活口,老身也不似四十年前了。”

  一瓢大师注目道:“一言出口,神明共鉴,师太不后悔?”

  虎牙师太碟碟大笑,傲然道:“绝不后悔!”

  一瓢大师低诵一声佛号,道:“善哉!善哉!但能渡得恶人悟,何惜舍此无用身!滔天深仇,也可以化解了。”说着,盘膝跌坐;解下离火剑,横搁膝上;双手合十,眼皮缓缓垂闭下来。

  满山武林高手,目睹这惊人赌约,莫不屏息静气,凝神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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