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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王儒通摇头苦笑道:“不瞒公子说,老朽虽然职司地府总管,对囚犯姓名来历却并不了解。地府囚犯一律用编号代替姓名,老朽仅司看管之责。”

  江涛诧道:“难道你们也不审讯囚犯?”

  王儒通嘿嘿干笑道:“本教囚禁人犯分为两种,案情较轻,需要提讯的,并不在这儿;凡是押送到这儿来的,差不多都属情节重大的——虽然罪不至死,终生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江涛又问道:“那么,此地一共囚禁了多少人呢?”

  王儒通道:“不多,本来有七十几名,死掉三十多,现在剩下不足四十人。”

  二人说着话,不觉已深入地底最后一层。仰望梯顶,磷磷灯火直如火龙,蜿蜒远达百丈以上。底层共有六扇相对的铁栅门,门上皮灯改涂为绿色编号,由“特一”至“特六”;每道铁门内都有短衣大汉持械把守,戒备远较普通囚房严密。

  王儒通取钥打开“特一”号铁栅门,向江涛微笑说道:“公子多多委屈。”举手示意,门内短衣大汉一阵哗啦声音,拉开五道隔栅。江涛尴尬地点点头,心里不期狂跳,缓步走了进去;说不出什么原因,双腿竟有些颤抖……身后传来当啷啷掩锁铁栅的声音,一名短衣大汉高叫道:“特一号,恭喜你有伴儿啦!

  就在这高呼声中,江涛惴惴跨进最后一道铁栅,置身在一间阴寒透体的石室门前。

  第二十章 身世扑朔迷离

  石牢中充斥着极重的潮霉气味;除了一盏光度昏暗的油灯,全室只有两件陈设,那就是壁角一张铺满稻草的木榻和门侧一只便溺用的木桶。木榻上盘膝坐着一个满头乱发的陌生老人,全身紧紧裹在一条破旧毛毡里;正瞪着两只失神的眼睛,毫无表情地凝视着江涛。

  那老人肤色苍白,形貌枯槁,额骨高耸,双目深陷。乍看之下,简直就和一具骷髅没有多大分别;但他那瘦削无肉的脸上,却隐含着一种凛然不可轻悔的威仪。

  江涛站在门边,不禁疑云丛生,心里反复忖道:“这就我‘渴望一见’的人?天心教主要我向他‘攀谈’些什么?”迟疑半晌,才拱手问道:“老人家,你好?”

  榻上老人不言不动,只是目不转瞬注视着江涛,好像并未听见。

  江涛提高了声音又道:“请问老人家,你能听见在下的话吗?”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叹息一声,嘴角牵动,从喉中迸出一缕沙哑的声音说道:“孩子,坐下来吧!在这种地方,人跟畜牲一样,是用不着再顾礼貌的。”

  江涛举目四望,牢中除了那张木榻,连一只矮凳也没有;只好走过去挨着榻边坐下,忍不住又问:“老人家高名上姓怎么称呼?”

  榻上老人苦笑说道:“十七年不见天日,姓氏早就忘了。孩子,你呢?”

  江涛恭敬地道:“在下名叫江涛,江河的江,波涛的涛

  老人微微颔首,问道:“你年纪轻轻,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呢?”

  江涛不觉脸上一红,呐呐道:“在下本来是应聘到天心教来译书的,因为……”老人突然岔口道:“且慢,你说应聘来译书,译的是什么书?”

  江涛迟疑了一下,道:“是一部与武功有关的梵文秘书。”

  老人身躯猛可一震,脱口道:“是不是‘擎天七式’?”

  江涛讶然道:“不错。但你老人家怎么也知道‘擎天七式’呢?”

  老人摇头不答,却颤声反问道:“那部书已经译出来了没有?”

  江涛道:“还没有……”

  老人注目道:“为什么?”

  江涛道:“在下虽然学过三年梵文,但因不诸武功,书中有些疑难始终解悟不透,所以至今没有译述出来。”一老人长嘘了一口气,哺哺道:“还好!十七年暗无天日的苦罪总算没有白受……”

  江涛一惊,诧问道:“你老人家也是为了这部‘擎天七式’才被囚了十七年?”

  老人黯然点头道:“整整十七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全由那部秘册而起。”

  江涛又问道:“是因为你老人家不愿替天心教译书吗?”

  “不!”老人幽幽一叹,无限感慨地道:“那部绝世奇书,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江涛大吃一惊,险些失声惊呼起来。这时候,他才恍然领悟天心教主苦心安排的目的。所谓“私室相对”、“借机攀谈”,敢情全为了那部“擎天七式”!这老人必定就是抄录秘册的“孝先”了……

  江涛当初以“书中疑难”作借口,要求见一见“孝先”,原是一时拖延之计;想不到无心教主却当了真,更想到“孝先”已经被囚了十七年。如今面对这位可敬而又可怜的老人,惊喜交集,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老人柔声问道:“孩子,觉得很意外是不是?”江涛连连点头,喉中却硬咽无法出声。老人凄笑道:“世上意外的事太多了,你年纪轻轻就被送到这里来,今后悠长岁月,都将在地牢中度过,何尝又不是意外呢?”

  江涛冲口道:“不!我不是……”他本要说“我不是真正的囚犯”,但话到口边,忽然想到天心教主正在“枢机室”窃听,连忙半途咽住。

  老人怜惜地道:“我知道你不是自愿来这儿受苦,而是因为没有替天心教完成译书的工作,才获罪入狱的,对么?其实,这正是你的幸运。牢狱虽苦,总比做一个千古罪人强胜一筹。”

  江涛满腹羞惭无法启口,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个主意,于是长叹说道:“唉!在下并不怨天尤人,只觉得有些不甘心。苦学三年梵文,竟连一部剑谱也译解不出来,未免叫人惭愧。”一面说着,一面频频以手指耳,又向牢门外呶呶嘴。

  老人见了这番怪异举动,不禁流露出惊讶之色,迷惑地道:“据我所知,那部‘擎天七式’剑法固然很深奥,文字上并没有特别难解的地方,你既学过三年梵文,应该足够应用了

  江涛立即大声接道:“‘在下正是因为这缘故才感到不甘心,书中文义并不艰深难解,为什么译述起来总是辞难达意呢?譬如说书中第三页第三段……”突然语音一变,改用梵语说道:“晚辈并非囚犯,乃是被逼伪装入狱探问剑法秘奥。我们的谈话有人监视窃听,请老前辈注意警惕;必要的地方,务必改用梵语交谈。”

  一口气说出心里秘密,江涛这才如释重负长嘘一声,接着又改用汉语大声说道:“这一段记述,分明跟剑法武功配合不起来。假如照字句直译,岂非不伦不类了吗?”

  那老人骇然震惊,目光流转,似乎亦有所悟,于是笑道:“孩子,你的梵语十分流利,怎会连这浅显的俚语也不懂,照天竺俗语的意思是说……”话声一沉,也改用梵语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来到天湖总教?”

  江涛故作惊喜之状,提高声音道:“经你老人家这一解释,在下才知道学无止境,自己的确太浅薄了。但是,书中第七页末一段字义也很难译解,在下记得原文是……”说到这里,又改用无心教主听不懂的梵语道:“晚辈因奉师命往太行投书,途经江汉;恰遇天心教悬赏黄金万两征求梵文人才,一时好奇,才应征混入天湖总教。”

  老人眉头微皱,也用梵语问道:“令师何名?”

  江涛道:“家师名号‘蓬莱骑鲸客,冰山落拓生’。”

  老人释然一幄,欣喜道:“这就难怪了。”接着又问道:“你去过太行没有?”

  江涛愤愤道:“晚辈尚末前往太行,却在大潮总教见到那位古月道人;现在他已经是天心教的护法了。”

  老人惊道:“有这种事?古月道长清誉极隆,他怎么会投靠了天心教?”

  江涛道:“这是晚辈亲目所见,那道人不仅无耻,而且无礼。晚辈将师父的信给了他,竟被他当场撕碎,又讥讽了一顿。”

  老人凝容摇头道:“不会,古月道长决不会是这种人……也许令师信中言语过激了些……”

  江涛大声道:“那封信里并没有一个字,只画着一幅图画。图中是一棵松树,天际飘着浮云;地上有一粒刚发芽的松子,一名老农正用水浇洒……此外,什么也没有了。”

  老人忽然闪现一抹震骇之色,两只深陷的眼珠倏射异光,灼灼投注在江涛脸上,口里却梦吧般哺哺念着:“一幅没有字的图画?一棵孤松?一名老农?天际飘着浮云?地下埋着松子……”呢哺至此,突然身躯一阵颤抖,沉声问道:“快告诉我,你今年是不是十八岁?背上是不是有一条刀伤疤痕广

  江涛倒吸一口凉气,张目道:“这……你老人家怎么会知道?”

  老人眼皮一合,两滴晶莹泪珠籁然滚落胸前,激动地道:“孩子,你不姓江……”刚说到“江”字,哗啦一声,牢门突被拉开,地府总管王儒通领着两名牢卒急急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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