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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穿进幽谷,拾阶丽升,直到一座玲珑美奂的小楼之前停步,由欧阳子规肃客,众人鱼贯而进。

  不知何人,不知何时,已在楼中设置了座位,聂承天师兄弟走在最后,此时刚要踏入楼阶,身旁风声微响,那位头戴竹篓的怪客已站到面前,手指十数丈外一座庭院道:“进入这兰谷‘梅楼’的人,都有恩怨牵连,你们大可置身事外,十余丈外的那个庭院,可供你们栖止休息,并代伤者医治,请随我来。”

  聂承天早已心服怪客,闻言只好对怪客拱了拱手,即率众师弟奔向指定的处所,怪客目睹他们进入之后,方始转向梅楼后面而去。

  这座名为梅楼的玲珑美奂的阁楼,却看不到一株梅花,为什么定名为“梅楼”,已非这班进入楼中的老少男女所能知道的了。

  楼中,大家各自入座,其中多半互相认识,并有关系至深至切者,但却彼此都不开口,静听欧阳子规要说些什么。

  欧阳子规首先看了大家一眼,方始开口道:“在座之人,相互间都有渊源和恩怨,因此老夫才借这梅楼地方,邀请诸位驾临一谈,结怨主因,半由欧阳易恶行所起,但却也有人另有原故,如今我们轮流说出思者、仇者和结怨经过,然后有人会出头了断一切。武林旧规是以长幼为序,现在我却想请年轻的先开始说起,这位姑娘年纪大概最小了,就请先说。”

  被指为年纪最轻的姑娘,却是天蓉,她闻声站起,摇着头说道:“我和大家谁都无仇,还是请这位姊姊先说吧。”

  被天蓉姑娘所称为姊姊的那位姑娘,首先对天蓉笑点了点头,然后沉痛地说道:“我名房佩,先父蓝天一燕房汉臣,一家老小除我一人幸为恩师救走外,余皆惨死于欧阳易之手,死者竟被此贼将皮剥下,此仇不共戴天!”

  这时轮到了假梦生,他站起之后竟然说不出话来了,欧阳易在一旁却替他说道:“此人姓及,乃东川犬叟及哮天之孙,其父母及东风夫妇,当年冒死救走梅三丰之子梦生,事发之后,为我所杀。”

  在座之人,闻言无不注目欧阳易,今朝是非固然不容蒙混,迟早有人会说明一切,但是欧阳易却自代仇者发言,这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我是梅梦生,自幼为义祖及哮天所收养,从未见过亲生的父母,但我知道,父母皆被欧阳易所残害,身受失目毁容惨刑,仇人自然是欧阳易,恩者是我义祖一家,对及伯父母惨死一节,和及仁兄因我之故,幼失父母,为仇家所豢养之事,由衷感愧,愿能粉身相报。”

  梅梦生说到这里,和假梦生四手相合,两个人无言地互相看着,泪如雨下。

  坐在房佩姑娘旁的蒙面女侠,这时音调哀涩地悲声说道:“今天,就是刚才,我看到了亲生的爱子……”

  梅梦生早已疑心到此事此人,当沈珏娘哀怨陈述的当空,假梦生强止悲痛,凄声告诉梅梦生说,蒙面女子即是他的生母,因此在沈珏娘说到“亲生爱子”的时候,梅梦生已飞扑上来,紧俯在沈珏娘的膝下,沉痛、哀怨、哭泣并亲切地喊了一声“妈”!

  沈珏娘闻声再也难止悲伤,不禁俯首爱子肩头,母子相抱痛哭失声。

  半晌之后,沈珏娘方始强止悲泪,激昂并忿恨地说道:“毁我夫妻容貌,残我夫妻一目,生生分隔我夫妻母子二十几年的仇人,就是欧阳易,恨重如山,怨探似海,此仇此耻今朝必须了断,若无欧阳子规前辈,则我母子今生恐难相逢,恩同天地,沈珏娘自当尽情相报,据闻良人被困谷中……”

  “沈女侠,据老夫所知,梅大侠早已脱身危困了。”

  欧阳子规接口说出此言,沈珏娘立即答道:“苦命人怎敢担当恩公如此称呼,恩公声言三丰已脱危困,可知他现在何处?”

  “此事稍停即知,女侠不要心急,对老头儿也暂请莫以恩者相称,今朝是非恩怨,恐怕不能用常理衡量!现在轮到欧阳易你说话了。”

  欧阳易极端沉着地看了众人一眼,慨然说道:“欧阳易自知罪孽深重,已存死志,所不愿自了的原因,就是至今尚未得知爱妻昔日为何被司徒雷、梅浩然两人,暴下毒手惨遭生生肢解而死!”

  “大家可以看到欧阳易这副面貌,这只瞎眼,昔日欧阳易被人称为‘玉潘安’,是谁下的毒手?梅浩然和司徒雷,为什么?

  欧阳易不知道!

  欧阳易为替爱妻报仇,下手自是难免狠毒,我不向仇者解释过往是非,我甘愿让仇者食我之肉,寝我之皮,我已发誓决不相抗,但是在欧阳易死前,却必须知道拙荆何罪,面被活生生斩肢解体面死!”

  他说到这里,双目蕴含着泪水,哀怨胜过了恨怒,悲伤的回忆,使他漠然面前那些势不两立的仇人。这时站起来了另外一个蒙面的人物,这人首先将蒙脸的灰巾取下,露出了衰老的面容,

  方始低沉说道:“欧阳易刚才的话,想来大家都已经听清楚了,他的爱妻,名叫真真,姓雷,果然是被司徒雷生生肢解惨死,死状之惨,是在下生平所仅见,如今想起死者每断一肢的哀嗥之声,仍然难禁心头的颤凛!

  也许大家疑心,我怎会知晓此事,其实再简单没有了,我就是当年动手肢解欧阳易之妻的凶手——司徒雷!”

  此言一出,举座震惊,天蓉姑娘心无敌我之念,不禁脱口问道:“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作那种事?”司徒雷仍然是低沉地说道:“我与浩然,乃一师之徒,浩然是我的师弟,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当年要那样作,只是身奉恩师法谕而行!”

  “司徒雷,欧阳易已知此事,并不怪你,欧阳子规前辈,曾经对我说过,令师尚在人间,也隐身在不归谷中,告诉我,令师如今何在?”

  欧阳易扬声追问司徒雷,司徒雷冷冷地说出令人震惊的话语,他沉声说道:“欧阳易,你说得不错,家恩师健在人间,非但在这不归谷中,目下他老人家就在这座梅楼之上!”

  “人呢?人呢?司徒雷,令师的人呢?”

  欧阳易迭声催*,司徒雷尚未答话,长寿老人欧阳子规却突然接口说道:“司徒雷和梅浩然的师父是我!”

  他话声未止,举座之人无不霍然站起,惊诧的呼声,频频传出,欧阳易如梦方醒厉声叱道:“欧阳子规,你还我公道!”

  欧阳子规沉声对他怒喝道:“无知的蠢儿,你先给我坐下!”说着他又转对众人道:“诸位仍请入座,容欧阳子规详述昔日经过,只是老头儿必须先要诸位承诺一事,在老头儿谈及当年之事时,请勿接话插口,其间若须与诸位相对问答的话,老头儿自会提及尊名并恭请发言。”

  众人自是立即应诺,欧阳子规含笑点头为谢之后,才缓缓说道:“说起昔日恩怨,必须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话很长,但却无法减免。内中有些事情,和诸位多半无关,我就会简略一些。

  诸位都知道我是欧阳子规,其实我另外还有一个名字,虽然那是顶替别人,但我所顶替的那个人却早已死了,因此在那个名姓之下所作的一切事情,也就是我亲自所作的事情,自然我应该去负一切的责任!

  “我所顶替的那个名字,在武林中几乎胜过我那欧阳子规的真实名姓,那就是武林中人人所惧,江湖绿林所敬的‘九子一剑雷啸虎’!”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顿,瞥了圣僧和异丐两个一眼,圣僧和异丐脸上理出悲惜的神色,却并役有插嘴说话。其余众人听到欧阳子规自承他就是雷啸虎的时候,不由个个摇头惊诧骇异不止,欧阳子规接着说道:“形成我两重身分和作为的原因,是为了幼时误杀人命,逃亡在外,中途几经风险,终于被官家所获,后来幸蒙三位陌生朋友相救,始得进出虎穴,这三位朋友,今日也正在座,他们就是‘天鹏三鸟’兄弟,那时三鸟兄弟,是山上绿林巨盗,雷啸虎的左右手。

  最后的结局,是我巧逢奇缘,习成盖世无敌之技,天鹏三鸟及雷啸虎等人,在一次公开的争魁战搏之后,变成了我的亲信手下。

  彼时我仍然有家难投,自认以武技之高,取得之尊乃得意之事,但是不久之后,我已经发觉,那场夺魁之搏,竟是天鹏三鸟和雷啸虎所巧设的计谋,用意不外使我一生永沦绿林为盗,不能自新作人。

  我大怒之下,把雷啸虎全家禁于‘青成’山上‘长生宫’后,并通令雷啸虎发誓,今生不得离开青城山区一步,否则全家必然死尢葬身之地,

  哪知我将雷啸虎禁居青城之后,方始在偶然的机会中,发觉又中了天鹏三鸟的诡计,是他们有心透露了夺魁之搏的内情,借我之手法去处治雷啸虎罢了。

  昔日我误杀人命之时,早有家室,逃亡在外之后约三个月,已自胞弟方面得到佳音,拙荆生了一个男娃儿,不幸的是,她却因为难产及忧伤,产后数日就含恨而死。

  蠢子自此就与舍弟一家相依为命,舍弟因为我的旧案未了,得我同意之后,以侄为子,抚养蠢儿成人,我每年必在暗中去看望这个孩子,并和舍弟欢聚数日。

  自我顶名雷啸虎后,恶行甚多,但却也交了几位正直的朋友,像圣僧天觉和异丐米大侠等,结果在两重身分人格之下,欧阳子规则行侠为善,雷啸虎就无恶不作。

  直到蠢子十六岁时,天鹏三鸟带来了一位绝色的姑娘,结果说来惭愧,我竟然在三鸟的安排之下和自私念欲作祟之时,娶之为妻,事后十分懊悔,适巧合弟又传函相请,云有要事,我遂单身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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