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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过了半晌,桃花神君又是幽幽一叹道:“中原武林人才辈出,你们只通二穴,尚有一穴未通,焉能担当宏扬我门中武学的重任,我想趁这一月之期,就在这古庙中,用本门‘冲穴御神’之法,看看能不能替你们打通那最后一处穴道。”

  陆家双铃速闻此言,不禁狂喜,一齐拜倒地上,道:“岛主宏恩浩瀚,奴才兄弟终生难报。”

  桃花神君淡淡笑道:“只是老夫近日虽觉功力已有恢复的迹象,但双腿仍瘫痪无法使用,能不能如愿成功,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接着,又轻声叹道:“茜儿那孩子太骄纵任性了,你们武功大成之后,务要好好随护于她,别让她吃了人家的亏……唉!她娘去世太早,老夫把她惯坏了……”

  骄阳爬到林梢,初秋的正午,仍然燠热不堪。

  陶羽愤愤离开了古庙,独自奔了一程,心里烦乱,更觉烈日当空,烤得人几乎要冒出火来,遂信步走进了树林,寻了一块大石,坐下休息。

  他折腾了一天一夜,没有进过饮食,这一坐下来,顿时感觉腹中空空,但他此时心烦意乱,那有心情去找东西吃,于是盘膝坐下,运功调息,藉以压抑饥火。

  可是他正值气愤难泄之际,越想静心,越是静不下来,坐了许久,天人仍旧无法敛合,体内那股真气,才提起又散了,一气之下,索性放弃运功,仰身躺在石上,闭目假寐。

  不料正在这时候,忽听林中一阵悉悉草响,有个苍迈的声音叫道:“陶公子,陶公子!”

  陶羽忙从大石上翻身坐起,目目四顾,只见不远处一片草丛中,走出一个白发黑衣的老妇,向他微微颔首。

  他一见那黑衣老妇,心中不禁一震,失声叫道:“你不是那天送我《通天宝箓》的人吗?”

  黑衣老妇脸上神色一片冷漠,但却用一种微微激动的声音回答道:“公子的记性真不坏,事隔许久,竟还认得老身!”

  陶羽跳下巨石,急声道:“我正要寻找前辈,想问问你那包东西,究竟是谁要你送给我的……”

  黑衣老妇仍然没有一丝表情,缓缓走了过来,随意坐在石上,道:“老身也正有些事,想要请问公子,是公子先问?还是老身先问?”

  陶羽想了想,道:“前辈德高岁隆,自然该前辈先问,老前辈要问我什么事?”

  黑衣老妇道:“听说公子受了伤,跟一位姓凌的姑娘同行,但不知伤势痊愈了没有?怎又不见那位凌姑娘?”

  陶羽骇然道:“呀!你怎么知道我的事,竟这样详细。”

  黑衣老妇打断他的话,道:“老身请问公子,公子还没回答呢!”

  陶羽忙道:“失礼,失礼,承老前辈关怀,在下的伤已经好了,那位凌姑娘却不知去向,在下正在各处寻她……”

  黑衣老妇点点头,道:“公子武功未成,以后遇见高手,最好多多地隐忍。譬如飞云山庄的八卦掌郝履仁、鬼王钩陈朋、铜牌飞叉傅三槐这些人物,不但功力高强,而且个个老好巨滑,心狠手辣,公子怎好跟他们为敌呢?”

  陶羽更惊,膛目道:“老前辈明见极是,晚辈以后特别当心就是了。”他对这老妇充满惊骇和诧异,是以语气之中,又恭敬了许多。

  黑衣老妇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老身心中有件为难之事,委决不下,公子饱读诗书,知书达理,不知可愿为老身解答一下吗?”

  陶羽肃然道:“老前辈缨誉,实不敢当,有何疑难,不妨直言,晚辈洗耳恭听。”

  黑衣老妇又深沉地点点头,竟扭过身子,仰头望天,用背影向着陶羽,然后幽幽说道:“这是—件十分不幸的事,公子既愿为老身一决疑难,就让老身先说个故事给公子听听如何?”

  陶羽连忙点头,但那黑衣老妇显然并未看见,只顾幽幽接着说道:“许多年以前,武林中有个十分骄纵任性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的父亲,在当时武林中,是个颇负声望的人。但因这女孩子母亲早丧,因此对这独生女儿倍加纵爱,有求必应,视如掌上明珠。

  有一次,这女孩子邂逅了一位年青英俊的少年侠士,彼此一见倾心,互相恋慕。这本来是桩人间最美满的姻缘了,谁知当那女孩子向她父亲表示要跟少年侠士成婚的时候,她的父亲,却第一次对她的要求,断然予以拒绝……”

  陶羽忍不住插嘴道:“那是为什么?”

  黑衣老妇黯叹一声,道:“因为那位少年侠士,所作所为,几乎全跟那女孩子的父亲作对,短短的时间之中,几乎毁去了她父亲的全部基业和声名。那女孩子的父亲恨他入骨,早把他视为平生第一大敌,怎肯同意女儿去嫁给仇人呢?”

  陶羽同情的叹道:“这么说,那女孩子一定痛苦得很了?”

  黑衣老妇道:“她自然伤心欲绝,可是一个是她的生身之父,一个又是她心目中的丈夫,他们的谁是谁非,她无法擅置一词,只有泪水偷弹,恨不得死了才好。后来,那女孩子忽然听说少年侠士已经跟她父亲相约在一处地方,欲作生死存亡的决战,一惊之下,便苦苦央求她的父亲,希望他能够取消那次决战。可是她的父亲只是冷酷地告诉她,决定了的事,无法更改,除非少年侠士立刻终止对他的敌意,并且投顺到他的手下,否则只有分个强存弱死,才能甘休。那女孩失望之余,又去央求她的恋人,请求他不要前去赴约,宁愿与他相偕私奔,躲到远方去做夫妻。但是少年侠士同样拒绝了她,并且说:除非她的父亲放下屠刀,改邪归正,不然,为了武林正义,他只有牺牲私情,誓死赴约。双方都不肯让步,那女孩子自是伤痛万分,于是她突然自作聪明想出一条妙计来,自以为这样必可化干戈为玉帛,成全了恋人,也成全了父亲……”

  陶羽听得入神,不禁又插口问道:“那是条什么妙计啊?”

  黑衣老妇长叹道:“何曾是什么妙计,那女孩子一时自作聪明,不想竟因此铸成滔天大错,要不然,老身也不必跟你说这个故事了。”

  陶羽忙道:“老前辈快请说下去吧!”

  黑衣老妇道:“那女孩子想得幼稚而愚蠢,她总以为少年侠士不愿顺从她的劝告,是因为没有得到她,假如他一旦得到了她,成了实际的夫妻,岳婿之情,他怎能再跟她的父亲为敌呢?所以,她抱定牺牲自己清白的决心,设法弄来一些乱人心志的药物,偷偷给她的恋人吃下去了。少年侠士果然被药力所惑,情不自禁,和那女孩子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悲剧就从此造成了……一夜缠绵,到第二天药力消失,那少年侠士突然发现自己全部内家功力,已在一夜之中丧失殆尽,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俗夫。

  他自是惊恐悔恨,但他知道那女孩子决非恶意奸谋,因此原谅了她的过失,只是伤心地对她说:‘情人啊,比武的事,永远无法改变,如今我已不是你爹爹的对手,除了一死,别无他途,但是我不恨你,这是命运给我们不幸的安排。他痛哭一场,收拾了几件重要遗物,交给那女孩子,便黯然离去。

  那女孩子更加惊惶失措,于是连夜赶回家去,把经过向父亲哭诉,哀哀求他取消比武之会,因为少年侠士已成了平凡人,当然不可能再跟她父亲为敌了。

  她父亲听了,笑道:‘武会之事,早已昭告天下,万难撤废,既然你这么说,爹爹答应在武会之上,不取他性命就是了。’

  她见父亲已经应允不以生死决胜,才放下了心,对父亲千恩万谢,同时在武会期前,暗怀欣喜地偕同父亲一起去赴会。在她可怜的愿望中,只等武会一过,便可以永远跟自己所爱的人终生厮守,谁知她又铸成了第二次大错……

  武会开始了,天下英雄毕至,可是她的父亲却言而无信,突然出手杀死了那位少年侠士——

  那女孩子险些当场吓昏过去,掩面痛哭失声,她既恨父亲无信,又恨自己愚昧无知,几度寻死,图赎罪愆,都因被发觉而未能如愿。后来,她发觉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了,这才含恨忍辱,偷生世上,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儿子。她父亲不愿再使她伤心,总算答应留下那个男婴,但却要那男孩子随母作姓,并且终生不学武功。

  她为了保全这点骨肉,只得——答应,就这样,度过了漫长枯寂的十五年,好容易含垢忍辱,把孩子养大,其间不知偷弹了多少辛酸泪水,忍受了多少冷讥热讽。岁月如流,她一天天老去,但当她看见自己的骨肉—天天长大,活脱脱就是当年恋人的影子时,却并未感觉到慰藉与欢欣,实际上,无时无刻不被往事煎熬……”

  黑衣老妇说到这里,语音已哽咽难辨,她虽然背向着陶羽,但双肩耸动,显见正在哀哀啜位着——

  陶羽也被那故事中悲伤的情节感染,双眼热泪盈眶,许久许久,才轻声问:“老前辈,故事完了吗?”

  黑衣老妇点点头,道:“可以说已经完了,也可以说没有完。”

  陶羽黯然忖道:怎么这个故事,竟好像跟我的身世有些相似……

  他沉吟半晌,又问道:“老前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故事呢?”

  黑衣老妇轻叹道:“公子知书达理,老身说这个故事,乃是要公子替老身决断一下,照这故事中情形来说,那女孩子还值不值得世人原谅?她无心铸成的大错,假如告诉了她心爱的儿子,她的儿子会原谅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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