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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想到这里,恶念陡生,阴沉沉发出一声冷哼,大袖猛拂,身子突然摄空而起,一记“排山运掌”,暗用了八成内力,向惊愕中的陶羽迎头劈出,直到掌力已经发出。才低声喝道:“小娃儿果然不俗,再接老夫这一掌!”

  陶羽正自惊愕刚才险些被锦衣老人扣中穴道,自己怎会突然施出“飞肘”这一招解救,忽见锦衣老人面含杀机,凌空扑到,心头一寒,连忙插手叫道:“快住手,快住手……”

  锦衣老人毫不理会,沉腕一登,反而加上两成内力,如涛掌风,向陶羽直撞而到。

  陶羽骇然之下,身不由己向后倒退两步,右臂一圈一引,左掌闪电般推出一招“浮云掩月”。只听“蓬”然一声,锦衣老人那如山掌力,竟然一滑落空,撞在地上,击得沙石横飞,烟雾弥漫。

  锦衣老人被自己掌上反震之力,带得身子微倾,脚一落地,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不禁又惊又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探手向怀里一摸,“叮噹”一声,擎出一只通体乌黑油光发亮的纯铜小铃来,用拇食二指扣着铃尾,阴阴说道:“好一个不曾练武的高人,再破得陆家双铃,老夫从此服输,不踏中士一步。”

  忽然一个娇弱无比的声音喝道:“陆老二,你想干什么?”

  锦衣老人听了这声娇喝,如奉纶音,身躯一旋,肃然拱身道:“公主鉴察,陆方不敢。”

  陶羽循声望去,只见那辆豪华绝伦的马车,窗帘微微掀起,车中一张娇嫩艳丽的面庞,正向自己这边张望着,一双明澈美目,略才一瞥,窗帘又掩垂下来。

  他不禁被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看得心头猛然一震,但车中俪影,仅是那么惊鸿一瞥,便又掩进幔帘重帏之中了。

  接着,那娇弱的声音,又从车窗缝隙中飘逸出来,说道:“让他们去吧,只要他们归报飞云山庄,天下不是陶家的天下,陶天林如果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如何自处。”

  语声是那么娇弱,就像是出自一个体弱多病的女郎之口,但相隔十余丈,这些字句,却字字入耳清晰,分毫不差。

  锦衣老人回头恨恨对陶羽叱道:“听见了吗?这是公主恩典,转报陶天林,他独据中原武林盟主宝座,已经三十年,从现在起,该让我们桃花岛来坐坐了。”

  说罢。也不待陶羽回答,径自腾身跃落车旁,转瞬蹄声遽作,四十八匹骏马,簇拥着那辆豪华马车,缓缓驰过山脚。

  陶羽呆呆立在原地,直到望不见那群车马,兀自一动也不动。

  秦佑和辛弟上前探视,却听他正在喃喃自语,反覆地念着:“陆家双铃,桃花公主……一剑镇河朔……双铃护桃花……双铃护桃花……”

  他面庞上忽然掠过一抹深深的忧虑,似乎领悟了什么?

  又像失落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由闽至鲁,足足赶了半个月,才到达东岳之麓。

  半个月以来,他们沉默地日夜赶路,沿途尽量避开通衙大镇,以免行踪被“飞云山庄”各地分堂发觉,晨昏之际,趱行在荒山野径中,自是苦不堪言。

  但他们似乎都浑忘了旅途的艰辛,越近泰山,越觉得心湖激动,精神振奋。

  其中尤以陶羽为最。

  泰山之上,可以预期仅能见到一堆黄土,黄土堆中,也许埋葬着一个陌生的尸体,但也可能埋葬着他从未晤过面的亲人。

  如果仅仅只是个陌生人,那自然也就罢了,假如罗伟真的竟是他的生父,这却是个可怕而且可悲的开始。

  这是个耐人寻味的神秘的谜,谜底揭穿,或许使人觉得哑然失笑,或许在天下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

  步履是沉重的,心情更比步履沉重,遥遥的东岳之路,显得更漫长,更遥远……

  天上云霾四合,就像陶羽此时怔仲的心境,迷蒙细雨,洒落在身上,也洒落在人们的心头,山路泥泞,滑不留步。

  辛弟自小在荒岛上长大,翻山越岭,如屩平地;秦佑一身绝妙轻功,自然也不会把区区泥泞之道,放在心上。只有陶羽,既不会轻功提纵之法,更未徒步翻越过崎岖山险,仅凭着自己不觉的内力,一步步在泥道上攀沿移动,摇曳倾斜,险象百出,要不是秦佑搀扶着他,只怕早坠落在千丈绝崖下了。

  他们在山中盘绕攀登,直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才疲惫万分地攀上了观日峰顶。

  峰顶雨下得更大更密,三人衣服尽湿,冰冷的雨水,顺着面额发梢,向下淌流。

  陶羽匆匆抹去脸上的雨水,举目四望,心中忽然感到十分冲动……

  首先映人眼帘,是一块被雨水淋得发白的石碑。

  他浑身猛烈的一震,忘掉了满身的疲乏,三脚两步奔上前去,一面蹲下身子,一面用手急急抹去碑上水渍。

  碑文在他模糊的眼中出现,写的是——“一代大侠罗伟之墓……”

  不知为什么,陶羽忽感鼻头一酸,目中热泪盈盈,泫然欲泣。

  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后继续念着坟碑上的字句:“……十六岁名扬天下,十七岁死于东岳……”

  “唉!”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那是秦佑的声音:“想不到,罗大侠死时,竟这样年轻……”

  陶羽没有出声,只觉脸上有两股温暖的热流,在缓缓爬行着,他停了一下,又喃喃念下去:“……他曾为黑暗笼罩的武林,带来一线曙光,虽然光亮仅仅那么短暂,但他却是武林蒙尘十五年以来的第一人。”

  碑上未落下款,“十五”两个字,也被涂去,改成了“三十”,显然那是被若干次涂改以后,留下的数字。

  他心中蓦然充满了无限悲伤和哀痛,反覆念着坟碑上的文字,只觉字字血泪,全滴落在心田深处,不知不觉中,热泪已滚滚而落。

  碑上文字,像一首没头没尾哀怨的诗,又像一段启人忧伤的曲谱,陶羽怀着莫名的感伤,越读越觉心酸,终于哽咽得无法再念下去。

  他把目光从碑上移开,凝目注视碑后那一堆颓败的坟土,坟上乱草,坟后古松,雨水滴落在坟头上,溅起点点黄泥。

  一代大侠,死后竟是这么凄凉而孤单,黄土一抔,占地盈尺而已,三人截然立在坟前。各有感触不同,面颊上痒痒的,使他们简直分辨不出,那是雨水?还是泪珠?

  许久,秦佑才幽幽说道:“看起来,罗大侠是真的死了他这话像是对陶羽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略顿一下,又接着说道:“师父要是着到这个坟墓,不知要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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