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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老头子非单没有安慰女儿,反重重一跺脚,吼道:‘有什么好哭的!难道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没有他,你就嫁不出去了吗?’”

  “我一听这话也火了,冷叱道:‘你这老糊涂,去了半天,就带回来这几句屁一样的废话?’”

  “老头子气呼呼道:‘你们还要我说什么?莫非要我去跪下求他?说咱们的女儿生得丑,求他可怜咱们,娶回去当粗使……”

  “这个老混蛋,只顾生气,却没想到这些话,字字刺伤了莲丫头的心,可怜那孩子没等话完,就大着奔出房去了。”

  “老头子还朝着女儿背影叫道:‘丫头,看开些,明天爹就离宫下山,遍访天下俊彦,亲自去替你物色一个比他只强不差的夫婿,找不到,爹宁愿老死异乡,一辈子不回百禽宫……’”

  “我急得连忙掩住他的嘴骂道:‘老糊涂,你是想把女儿逼死了才甘心吗?’”

  “老头子竟理直气壮地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是不是?明天一早我就下山……’”

  “我拿这条老蛮牛无可奈何,只好转换话题问道:‘事情经过如何?你也得先说给我听听,那杨君达难道真是嫌咱们莲丫头长得丑陋,配不上他?’”

  “老头子怔了怔,道:‘他口里虽然没有这么说,但除了这缘故,咱们莲丫头还有什么配不上他的呢?’”

  “我听出话中有话,忙道:‘他究竟是怎么说的呢?’”

  “老头子哼道:‘除了藉词推脱,他还能怎么说。’”

  “我追问道:‘藉词?总得有词可藉呀?’”

  “老头子冷笑道:‘他没等我提到亲事,先把咱们莲丫头极口夸赞了一番,最后竟说‘似此女中丈夫,巾帼才女,将来不知何方幸运男儿得此厚福!’嘿!这小子竟跟老夫来这一套……’”

  “我接口道:‘当时你就该顺着他的口气,提及婚事才对!’”

  “老头子道:‘谁说不是这样?当时我就紧接说:假如老弟不嫌弃的话,你就是那位幸运男儿的了。’”

  “我急急问道:‘他怎么回答?’”

  “老头子道:‘他好像很惊奇,问我:老前辈是在开玩笑吧?我就正色说:这种事谁跟你开玩笑?老夫是说真话,只要你肯,咱们就择吉日办喜事,干干脆脆,聘礼嫁妆两免,能省的都省了,也不用花轿,也不须媒人,咱们老两口点个头,你们小两口就拜天地,人洞房,你看如何?……谁知那小子不识抬举,装模作样好半天,才叹口气说:恨不相逢未婚时,晚辈自怨福薄,只好辜负老前辈厚爱之情了……’”

  “我不禁惊问道:‘他昨晚才说未婚,怎么今天又改了?’”

  “老头子道:‘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据他自己解释虽未正式成婚,已有定情之约。昨夜他在峰下采云崖,便是等候那位未婚妻室。’”

  “听了这些经过,直令我张口结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君达的解释,未尝不可能是实情,回想昨夜探询他身世的时候,的确并未问到有无红粉知己?难道天意如此,竟因这一语疏忽,铸成今天的遗憾?”

  “我几经思忖,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坏,那杨君达虽然与人订有婚约,但并未完娶,如果能让他跟莲丫头相处一段时日,也许……”

  “我私心里忽然燃起一线希望,连忙问:‘如今那杨君达人在哪儿?’”

  “不料老头子冷冷摇了摇头道:‘今天上午,我已经把他赶出了百禽宫……”

  “从此咱们再也没有见到过杨君达,而莲丫头的脸上,也从此没有再出现过笑容……”

  “她在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年,整日里不说一句,只是痴痴的对着铜镜,反复不停的照着。”

  “她越是沉默,越令人为她担心,我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却苦于不知如此慰藉劝解。”

  “老头子一气,果然离宫下了巫山。”

  “这一去,就是整整五个年头,音讯渺茫,抛下咱们娘儿俩泪眼相对,守着那寂寞殿阙,冷落宫墙……”

  这时候,小桌上的油灯忽然闪了两闪,悄没声息的熄灭了,茅屋顿时沦入一片漆黑……

  但老少四个人,谁也没有移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眼睛也没有望望那油尽芯枯的灯盏,仿佛大家都觉得,此情此景,原本就不该有什么光亮,那油灯本是多余的,如今熄得也恰是时候。

  可不是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想想那深山绝岭的百禽宫,再卢那冷落的窗前,寂寞的人影,朝朝暮暮,痴对菱镜,让灿烂锦绣的年华,随窗外落霞而消逝,将是何等凄楚的一幅图画呀……

  黑暗中,有人在唏嘘,接着,又荡漾起一缕哽咽的语声:“……五年时光虽不算长,也不算短,转眼间,莲丫头已经三十出头了,才届中年,鬃角竟出现了斑发,原本丰盈的脸颊也日渐憔悴,添上了二层细细的皱纹……唉!青春易逝,人,总是要老的,假如就这样老死荒山,倒也未尝不是一份福气。”

  “可是,就在咱们娘儿俩心如槁木死水的时候,老头子却突然回到了百禽宫,而且带来一个沉默的年青人。”

  “那人只有三十岁不到,肤色苍白,神情冷漠,就像一块冰铸的人模子。”

  “但那人的面貌却称得上十分英俊,模样儿竟跟当年的风铃魔剑杨君达颇为相似,随身兵刃,也是一柄长剑。”

  “老头子将他带进后宫,让他跟莲丫头相见,说道:‘这就是我的女儿。’”“那人默然半晌点点头道:‘好。’”

  “老头子又对莲丫头说道:‘他姓齐,名叫齐天鹏,今年才二十九岁。孩子,你看他哪一点不比姓杨的强?’”

  “莲丫头也木然良久,点头道:‘不错。’”

  “就这样,百禽宫热闹了两天,两个极不相配的人竟成了亲。”

  “婚后,情形并没有丝毫改变,莲丫头仍是半痴半傻,天鹏也冷峻如故,成天难得说半句话,宫里虽然多了一个男人,反较从前更加冷清了。”

  “起初,老头子还强作高兴,竭力调教天鹏,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总盼望能绾住女婿的心,让时日去融洽小两口:的情感。”

  “天鹏那孩子,对武功倒颇能专心苦练,唯有对夫妻情谊,始终冷若冰霜,除了尽尽人伦本份,终日难得见他一丝笑脸。”

  “渐渐老头子也心灰意懒,暗自后悔不迭,这时他才明白,‘情’之一字,是不可能用别的代替的,当一个人心死了,纵然华陀再世,也无法让他‘活’回来。”

  “但事已如此,徒自悔恨,已经毫无帮助了。”

  “婚后第二年,生下了月眉,接着,又有了阿毛……可是,阿毛还没有出世,他爹却忽然不辞而去,临行用鲜血在宫墙上留下四句话:

  “两载居深山,为人充禁脔。
  精血换绝技,从此两无干。”

  “次日清晨,发现墙上留字,咱们娘和俩只有苦笑的份,倒是老头子叹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至少咱们没有亏欠他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阵啜泣声。月眉姊弟早已悲不可抑,扑倒在祖母怀中。

  孙天民虽是铁石心肠,也不期然为之泫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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