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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只见法明大师满脸凄迷之色,目注盒中绿珠,口里喃喃念道:“其形沌沌,其色苍苍,与人何尤?于尔何伤?毒珠!毒珠!何乃不祥。”

  话落,一声浩叹,腕间微微—扬,将盒中珠子飞投桶内。

  绿珠—入水中,整桶清水突然沸腾起来,翻翻涌涌,宛如鼎煮沸一般。

  不久,水波复归平静,桶中清水已变成碧绿色,那粒珠子却溶化不见了。

  康浩不知那绿色珠子,就是害死师父的“毒龙珠”,故而一直负手卓立丹挥檐下,冷眼旁观,没有开口。

  法明大师调好毒水,合掌转身,凝重地道:“小施主看清了?少林寺僧众俱在,桶中毒水,沾唇立毙,只须老衲一声号令,千余弟子便将分饮这桶中毒水,少林一脉,也至此而绝,小施主有何感想?”

  康浩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这是你们的事,和在下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本是老实话,心想:我是找法元和尚查证师父生死之谜,事情真象未明之前,是敌?是友?尚难认断,你们弄出这些阵仗难不成倒想拿“死”来要胁我?

  但话人法明大师耳中,却全不是同样滋味,霜眉微轩,冷然一哂,道:“小施主庆不愧杨大侠传人,千余条性命,竟不值施主一顾……”

  康浩最厌恶别人讥辱师父,顿时不悦道:“家师在承天坪上含冤惨死,四门五派中人,谁又‘顾’过了呢?”法明大师精日炯炯,沉声又道:“但老衲要请问小施主一事,九峰山会,乃四门五派共同行动,家师兄以悲天悯人胸怀,不忍见令师惨遭兵解,仰毒饮鸩,亦出令师自愿,小施主何以恩怨不分,独罪少林?”

  康浩未加思索,接口应道:“在下如查明家师负冤内情,四门五派都别想脱去干系。”

  法明大师未听清话中那个“如”字,只觉心弱猛震,满腹恚愤尽化,浩叹黯然,点了点头,长吁道:“罢!罢!罢!看来这怨毒深恨,是万难化解的了。”

  紧接着,端正合十一礼,凝声又道:“此事虽由家师兄一念之仁,种下孽因,老衲却忝为当今掌教,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老衲原以少林掌教之身,代家师兄偿还血债,小施主若意犹未足,全寺千余僧众,亦仰毒陪殉,只求小施主网开一面,放过家师兄和后山长老院中四位垂暮之年的长老……”孰料话犹未毕,忽听殿内一声震耳佛号,截口道:“掌教何出此言?莫非嫌法元罪孽还不够吗?”

  随着喝声,殿内缓步走出五位身披黄色袈裟的老和尚,法元大师为首,其余四位老僧,都已八九十岁,形貌枯槁,眉须俱白。

  法明大师一见是师兄和四位长老赶到,神色骤变,缓缓垂下头去。

  法元大师目光一招康浩,连忙抢前几步,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终于来了。”

  康浩淡淡一笑,也拱了拱手,道:“不错,在下是专程赶来的。”

  法元大师颔首道:“马岭关上一别,老衲内疚良深,返来后,便封山退位,留此待罪之身,日久企盼,以候小施主。”

  康浩哂道:“这么说,倒是在下来得在晚了?”

  法元大师正色道:“冤怨相报,因果不爽,时日或有早迟,报应总无宽贷。不过,事由法元一人肇因,与全寺僧众无关,尚裨小施主深体上天好生之德……”法明大师突然抗声道:“师兄身系少林振兴契机,乃全寺弟子希望所寄,倘若师兄撒手,全寺弟子岂愿苟活!”

  法元大师勃然怒道:“愚兄退位之际,矢志已决,当时你为何满口应承,如今却出尔反尔?”

  法明大师挽首道:“小弟若不应承,师兄怎肯将‘毒龙珠’交付,实则接位之时,小弟亦已早存代死心愿,只求师兄体念少林命脉矜于成全……”

  法元大师喝道:“胡说,师门长幼有序,你怎敢食言欺兄?”

  法明大师哽声道:“小弟既为掌教,自有专断之权,师兄如再坚持,小弟只有请出‘绿玉贝叶’令符,以祖师之名,断然下令了。”

  法元大师眉须拂动,浑身颤抖,怔了怔,忽然热泪盈眶,控手从袖中取出一束纸圈,巍颤颤地道:“好!你尽管动用掌教的权柄吧!这是愚兄百日之内,手录‘金刚降魔大法心解”愿欲趁涅磐之前,交付藏经阁留传弟子研习,只要你动用‘绿玉贝叶”愚兄就宁作师门罪人,亲手毁了它!”师兄弟竟各不相让,弄成僵局,直看得四个老和尚不住摇头,只有念佛的份儿,场中各千余名僧众,个个含泪垂首,无法置喙。

  康浩目睹这番经过,却忍不住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法明大师沉声说道:“小施主,笑什么?”

  康浩耸肩道:“在下是笑两位都太性急了,即令两位之中必须死去—个,那也不用争持不下呀。”

  法明大师瞿然道:“小施主师门血仇,难道不报了么?”

  康浩正色道:“师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但在下今日登山,却不是为了报复师仇。”

  法明大师一阵迷惘,道:“老衲不懂小施主的意思……”

  康浩道:“在下的意思很简单,报仇之前,在下必须先问清楚,究竟我师父是不是真的死了?”

  法明大师和四个老和尚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全将惊疑困惑的目光,投注在法元大师身上。

  法元大师也是满头雾水,怔仲地道:“康施主怎会怀疑令师未死?令师遗体,是老衲亲手掩埋在承天坪上。”

  康浩敛容道:“承天坪上确有家师坟墓,但江湖中也已先后两次,传出家师尚存人世的消息。”

  法元大师骇然失声说道:“真有这种事?”

  康浩又从怀中取出“定穴护元带”,继续说道:“而且,据在下亲赴太原府金祥发银楼查证,他们并没有承制过这知金带,带上店戳图记,也是伪刻的……”

  语音微顿,举目暴射出慑人光芒,寒声道:“请教,家师如果确已去世,这些不符之事,应该如何解释,假若他老人家真没有死,大和尚弄此玄虚,目的何在?”

  一番话,问得法元大师目瞪口呆,无词以对,好半晌,才摇头喃喃道:“阿弥陀佛,老衲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奇事。”

  康浩冷冷道:“在下也不信有此奇事,但事实摆在眼前,却令人不得不信。”

  法元大师凝神顷刻,肃容道:“事出诡异,老衲有两件事想请问小施主,那日马岭关上一晤之后,小施主折返承天坪,可曾发现令师坟墓有被发掘过的痕迹?”

  康浩摇头道:“没有。”

  法元大师又道:“当小施主前往太原府金祥发银楼查询时,见到的那位掌柜姓什么,相貌如何?”

  康浩道:“那掌柜姓李名祥春,约莫有五十多岁,身裁肥胖,左颊上有一粒黑痣。”

  法元大师深自一怔,茫然道:“这……这就奇怪了……”

  康浩注目问道:“奇怪什么?”

  法元道:“承天坪变故后,老衲也曾亲自赶往太原府银楼对证,见到的,也是那位李掌柜,他当时一见金带,便满口承认是店中承铸,并且所述日期与令师容貌,无一不符,因何见了小施主竟又矢口否认,此人前后文言词各异,是何居心?”

  康浩耸望哂道:“金带出处,那是次要之事,在下要请教的是家师生死真像,这一点,大和尚应该可以一言决疑,不须顾左右而言他了吧?”

  法元大师端容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敢指天设誓,令师的确已在承天坪仰毒自尽了。”

  康浩沉声道:“你真敢断言他老人家确是死了?”

  法元大师正色道:“老衲亲手调毒,亲手埋尸,若非千真万确之事,又何须封山退位,以身就劫。”

  康浩颤声道:“你要明白这件事的后果,如果家师真是你下毒害死的迟早我会向你讨回这笔血债!”

  法元大师垂目答道:“老衲若存隐瞒规避之心,当初尽可不去马岭关,今日也无须再与施主开诚相谈了。”

  康浩身躯一阵震颤,眼中泪光连闪,喃喃道:“这是实情,你连一死尚且不惧,何必再说假话……”

  语音一落又起,凝目问道:“那么,江湖中传说我师父曾经两次现身,这又该如何解释?”

  法元大师说道:“传闻之事,岂可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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