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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有时,他会愤恨交集,锤打着自己的脑袋,自责地低吼道:“韦松啊韦松!枉你十年苦学,自负聪明,竟连青梅竹马的表妹,也分辨不出真假。世上竟有容貌酷肖的人,但她能一口道出儿时往事,又肯坦然随你开坟验证,这些,这些,难道还不够证明她就是你的兰表妹吗?韦松!韦松!你怎会蠢得如此可怜,如此可恨?”

  “现在一切都太迟了,她如已死,你便是天下最绝情寡义的凶手,她如没有死,也将永远不会原谅你这可耻的错误,唉!韦松,你还拿什么面目,生存于天地之间。”

  他已经整整在左近百里以内,搜索、寻觅、守候了三天三夜,然而,徐文兰芳踪寂渺,连尸体也不知去向。

  起初,他抱着无穷希望痴候不肯离去,因为他想,徐文兰若是已死,决不会连尸体也随风飞化,必是被人救走,或者伤势不重,已经自行隐藏疗伤调息去了,假如这个推想没有错,近日之内,她必然还会在附近出现。

  但如今他仰望云天,斗移星换,夜已深沉,显示他这点最后的期望,也将化作泡影,他身负血仇新恨,势已无法长此守候下去,不禁悲恸地跃坐在大树下,盘膝阖目,挤落点点悔恨的泪珠。

  这是他守望企候的最后一夜,明日天色一亮,便不得不黯然离去。

  谁知就在他六合乍会,一口真气刚要凝聚的剎那,十里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韦松得自“北奇”神手头陀慨赠一甲子内力,耳聪目敏,已远非一般武林高手可及,略一敛神,便分辨出那马蹄声乃是单人独骑,正由南向北,渐渐驰近。

  他心里微微一动,暗忖道:不知是什么心急的人,竟在这般深夜中独自赶路?

  那骑马蹄音虽缓,行得却并不太慢,十里之遥,不过顿饭光景,便已驰过,随着蹄声,南方官道上,冉冉奔来一骑白马。

  马儿扬鬃怒昂,神骏已极,鞍桥上斜斜坐着一个年纪甚轻的女郎,紫色彩裙,紫色披风,黑夜之中,分外显目。

  韦松俊目不瞬,目光才掠过那紫衣少女的面庞,立刻浑身一震,霍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人如怒虹飞渡,猛可里拦住她的去路,颤声叫道:“兰表妹,兰表妹──”

  他好像突然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一面急声高叫,一面探手挽住马缰,那马儿彷佛也被他吓了一跳,长嘶一声,人立了起来。

  紫衣少女连忙勒缰顿止,凤目一瞬,也露出无限惊诧的神色,脱口道:“啊!是你?”

  韦松热泪满眶,激动地道:“兰表妹,是我,我已经守候在这里整整三天,我知道你一定仍在附近,兰表妹,我猜得没有错,现在,你──你真的来了。”

  那紫衣少女迷惑地道:“奇怪,你等候了三天,知道我一定会来?”

  韦松忙道:“是啊!我自知太鲁莽,太蠢了,三天来,不知受了多少自责,受了多少悔恨的煎熬,兰表妹,兰表妹,你,你会原谅我吗?”

  紫衣少女喃喃自语道:“要我原谅你?──奇怪?”

  韦松轻叹一声,又道:“那天坟土掀开,不见了尸体,都怪我一时气昏了头,才鲁莽地打了你一掌。但是才离开了半日,我已经越想越悔,急急赶回来时,就不见你的踪影了,兰表妹,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是最了解我的脾气,你想想,当我亲眼看见坟墓掀开,里面却失去了尸体,心里是多么急,多么愧,多么恨──”

  那紫衣少女听到这里,面上掠过这一抹恍然的神色,轻吁道:“啊!所以你就打了我一掌?”

  韦松惭愧地低下了头,道:“我自知太不应该,你愿意打我骂我,我都衷心接受,只求你能原谅我在情急气愤之下,做出那种鲁莽的举动来。”

  紫衣少女暗暗点了点头,微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忘记它吧!好在我伤得并不重。”

  韦松闻言,既惊又喜,仰面道:“真的?你不再记恨我了?你真的原谅我了?”

  紫衣少女嫣然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们是表兄妹,从小一块儿长大,为什么要记这些无心铸成的错误呢?”

  韦松至此如释重负,长叹一声,道:“兰表妹,你是太好了,这样越令我自责自谴,愧疚难以自容。”

  紫衣少女柳腰轻拧,飘身落马,倩影盈盈,反而安慰他道:“表哥,别难过了,怪来怪去,都只怪我长得太像那位万毒教教主,是不是?”

  韦松愤愤地道:“对!对极了!要是没有那阴狠歹毒的万毒教主田秀贞,我怎会把你误当是她!”

  紫衣少女脸上忽然一红,但瞬即恢复常态,含笑道:“她真的很像我吗?”

  韦松点头道:“实在太像了,我初到君山,一眼看见她的时候,险些把她当作是你,后来在襄阳酒楼上,却把你误认作她。”

  紫衣少女神秘地一笑,道:“真怪,天下竟有这样像我的人,哪天我得会会她,看看她究竟像到什么程度。”

  韦松接口道:“若论神情、模样、声音,几乎无一不同,除了她有一颗阴狠歹毒的心,单凭目光,简直叫人难以分辨。”

  紫衣少女轻笑道:“你是说,假如让她跟我站在一起,连你也认不出谁真谁假?”

  韦松道:“正是。”

  紫衣少女立即又问:“那么,如果我就是万毒教主田秀贞,你却错把我认作表妹,那样岂不可怕?”

  韦松微觉一怔,随即笑道:“这一次,我是决不会再看错人了。”

  紫衣少女螓首一歪,俏声道:“为什么?”

  韦松腼腆地笑笑,说道:“因为我以前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田秀贞据说是个残废人,脚上有伤,不便行动,这一点跟你绝难混淆,唉!只恨我当时竟没有想到。”

  那紫衣少女心里暗笑,表面上却毫无表示,姗姗举步,走到大树下,凝目注视那棵大树,一时没有开口。

  韦松跟了过去,忽然轻轻问道:“兰表妹,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常在这树下等候梅香替我们捉麻雀的事吗?”

  “唔!”她漫应了一声。

  “时间过得多快,那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韦松感怀无限地,道:“兰表妹,你看,这棵大树记得我离家的时候,你亲手绣了一只香袋送给我,可是,我并没有带它到衡山去,却偷偷藏在树上一个树洞里。”

  紫衣少女神情微微一动,回过头来,怔怔注视着韦松,忽然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开口。

  韦松沉缅在温馨往事之中,对她这微有异样的神情,一点也没有察觉,喃喃又道:“那天我满怀高兴的回来,香袋仍旧好好藏在树洞里,想不到待我赶到家时,家里却发生了那么大的惨变──”

  紫衣少女忽然打断他的话,接口问道:“你已经知道是谁害死他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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