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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温瑾咯咯笑道:“看你这副馋样子,好好、今天就饶你一次,快来吃吧!”

  卓长卿大步奔了过去,重重坐在温瑾身旁,温瑾夹了一块白鸡,放在他口边,他张开大口,一口吃了,温瑾仰面道:“你说,你说好吃不好吃?”

  秋波如水,吐气如兰,卓长卿缓缓伸手出掌,轻轻一抚她鬓边乱发,此时此刻,他只觉心中俱是柔情蜜意,要知他自幼孤独,便是普通幼童的黄金童年,他也未曾享受,而此情此景,他更是在梦中也未曾想起。

  温瑾望着他出神的面容,又道:“你说,好不好吃嘛?”

  卓长卿笑道:“你再夹一块给我吃吃,这么小的一块,我连味道都没有吃出哩。”

  温瑾笑骂道:“馋鬼。”

  又夹了三块鸡肉,一起放在他嘴里。

  卓长卿咀嚼半晌,笑道:“好吃,好吃,——只是,只是——”

  温瑾道:“只是甚么?”

  卓长卿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你和盐巴店结了亲家,不然怎会咸得这般吓人。”

  温瑾“嘤咛”一声,夹起一条鸡腿,一起塞到他的口中,娇嗔道:“咸死你,咸死你,我就要咸死你。”

  话未说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两人俱是遭遇凄苦,身世孤独,但此刻彼此相对大笑,一生中的寂寞孤苦,似乎都已在笑声中消去。

  笑了半晌后,一声虫鸣,两人笑声突地一起顿住,你呆呆地望着我,我呆呆地望着你,良久良久,温瑾突地幽幽叹道:“天越来越黑了。”

  卓长卿茫然仰视一眼,一弦明月,已自林梢升起,他不禁也叹道:“月亮升起来了。”

  温瑾缓缓垂下头去,道:“不知道——不知道温如玉她——她可是已经去了。”

  卓长卿缓缓道:“只怕还没有去吧,现在——现在还不到晚上嘛!”

  温瑾道:“但是她毕竟是快去了,晚上——晚上已经到了。”

  突地一合眼睑,两行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顺腮流下。

  一时之间,两人默然相对,方才的欢笑,已被忧郁代替。

  他们虽想以欢笑来麻木自己,但欢笑却终于掩不住残酷的现实,因为今宵便可决定他们这一生的命运,甚至还可以决定他们的生命。

  面对着那武功高绝的深仇大敌,他们谁也没有把握可以制胜,而不能制胜的后果是甚么,他们心里已清楚得很。

  卓长卿轻轻抚住她的肩头,只见她缓缓抬起头来,仰面道:“长卿,你能不能告诉我,为甚么人们的相会,总比别离短暂。”

  林梢漏下的朦胧月色,映着她泪水晶莹的秋波,卓长卿暗问自己:“为甚么相会总比别离短暂——为甚么相会总比别离短暂——”

  他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的滋味,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温瑾伸手一拭眼睑,强颜一笑,轻轻道:“明日此刻,我们若是还能到这里来,我一定在白鸡上少放一些酱油、盐,免得你说我和他们结了亲家。”

  卓长卿垂首不语。

  温瑾又道:“方才你在我身后劈我一掌,我真的以为是玉郎毕四,哪知你看来老老实实,其实却未见得有多老实哩!”

  卓长卿仍是垂首不语。

  温瑾道:“最可笑的是玉郎毕四那副自我陶醉的样子,我心里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

  掩口笑了两声,笑声中却全无笑意。

  卓长卿依然垂首不语。

  温瑾出神地向他望了半晌,突地幽幽一叹,缓缓说道:“你难道不能高高兴兴地和我说话么,你难道不能将心里的烦恼全都抛开?你难道——”

  语声一阵便咽,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云氏父子满山而行,只觉月亮越升越高,山风越来越寒,多臂神剑云谦心中越焦躁,皱眉道:“中程,天目山中此刻怎地全无动静,这倒怪了!”

  语声微顿,又道:“你我最好分做两路,倘若我不到长卿,等月亮升到山巅,我们便到这里来,若是遇着了他,也将他带到这里。”

  云中程沉吟道:“人孤势单,若是遇着敌人——”

  多臂神剑环眉轩处,接口道:“你当你爹爹真的老得不中用了么?”

  云中程肃然一垂首,再也不敢言语。

  云谦道:“你认清了这里的地形,就快些往西鸿等,知道了么?”

  一捋银须,当先向东面掠去。

  云中程暗中叹息一声,四顾一眼,缓步西行,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首而望,但爹爹却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空山寂寞,风吹林木,突地一阵人声,随风自山弯后传出。

  云中程心头微微一凛,倏然四顾一眼,只见一株千年古树,凌空横曳,枝干苍虬,木叶沉郁,拙壮的树干间,却有几处空洞。

  他一眼瞥过,便不再迟疑,嗖地一个箭步,掠上树干,伏身向一个树窟中钻了进去,又轻快地拉下枝叶,作为掩饰,仁义剑客名满江湖,武功自不弱,但行事得谨慎仔细,遇事的决断机智,却是他之能以成名的主要因素。

  剎那之间,他已隐身停当,而此刻山弯后亦已走出了两个容貌颓败、神气沮丧的黄衫少年来,其中一人,神情尤见落寞,目光低垂,不住长叹,另一人搭住他的肩头,缓缓道:“你难受甚么?事情既已做出,难受也没有用了,好在我相信以温如玉的为人,既然说出事成后便定为我们解开穴道,想必不会食言背信,再等半晌,我们到那古庙中去——”

  另一人突地长叹一声,抬起头来,接口道:“她纵为我们解开穴道,只怕我们也活不长了。”

  又自垂首接道:“弒师之罪,是为天下难容,日后只怕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会来——唉,达人,你说是么?”

  铁达人“嗤”的一声冷笑,道:“错了!”。

  石平叹道:“万万不会错的,弒师之罪——唉,万万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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