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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司马忽然纵身一掠,用自己的身子挡在那神秘的舞者之前,厉声道:“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不怪她,这些年来,一直是我对不起她,就算我死在她手里,我也不许你动她毫发。”

  卓东来的脸色忽然变了,瞳孔忽然收缩,忽然大吼:“小心。”

  他的警告还是迟了一步。

  地上的舞者已跃起,厉声而呼:“你要死,你就去死吧。”

  呼声中,三点寒星暴射而出,飞击司马的背。

  卓东来用左脚勾倒司马,以右掌横切小高的软胁,小高撤剑柄,卓东来用一直捏住剑尖的左手将长剑一带,剑柄已到了他右手里。

  这几个动作几乎都是在同一剎那间完成的,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可惜他又迟了一步。

  司马的身子虽然被勾倒,三件暗器中虽然有两件打歪了,其中还是有一件打入了他左肩下的臂。

  卓东来连考虑都没有考虑,挥手一剑削出,剑光一闪间,已经将司马这条手臂连肩削了下来。

  蝮蛇噬手,壮士断腕。

  小高也知道暗器中必有剧毒,要阻止毒性蔓延,要救司马的命,这是唯一的法子。

  但他却还是要问自己,一如果他是卓东来,能不能在这一瞬间下得了这种决断,是不是能下得了手?

  剑风荡起了舞者蒙面的轻纱,露出了她的脸。

  吴婉。

  这个神秘的舞者果然是吴婉。

  ***

  断臂落下,鲜血飞溅,司马超群的身子却仍如标枪般站在那里,屹立不倒。

  剑光又一闪,直取吴婉。

  司马竟用一只没有断的手,赤手去夺卓东来的剑锋。

  “你不能动她。”司马的声音凄惨嘶哑:“我说过,不管我死活,你都不能动她。”

  他的臂已断,气却未断。

  卓东来这一剑竟似被他这股气逼住了,再也无法出手。

  “吴婉。我还是不怪你,”司马说:“你走吧。”

  吴婉看着他,用一种没有人能形容的眼神看着她的丈夫。

  “是的,我要走了,”她轻轻的说:“我本来就应该走了。”

  可是她没有走。

  她忽然扑过去,抱住了他,把她的脸贴在他的断臂上,用她的脸阻住了他伤口流出来的血。

  血流在她脸上,泪也已流下。

  “可是我这一生已经走错了一步,已经不能再错,”吴婉说:“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走错的。”

  她已经选好了她要走的路。

  唯一的一条路。

  卓东来手中的剑仍在。

  吴婉忽然紧抱着她的丈夫,向剑尖上撞了过去,剑锋立刻刺入了她的后背,穿过了她的心脏,再刺入司马的心脏。

  这柄剑本来就是无比锋利的宝剑。

  这一剑就穿透了两颗心。

  “同同,”吴婉呻吟低语:“同同,我们总算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的,总算死在一起了。”

  这就是她这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宝剑无情,英雄无泪。”

  司马超群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还是没有流泪。

  他至死都没有倒下,他至死都没有流泪。

  ***

  英雄的泪已化作碧血。

  剑上却仍然没有血,只有一点泪痕,可是现在连这一点神秘的泪痕都彷佛已被英雄的碧血染红了。

  剑仍在卓东来手里,卓东来在凝视着剑上的泪痕。

  他没有去看司马,也没有去看吴婉。

  他的眼中更不会有泪。

  可是他一直都在痴痴的看着这一点泪痕,就像忽然发现了这一点泪痕中有一种神秘而邪恶的力量,所有的不幸都是被它造成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说:“今天来的三个人,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公孙兄弟,而是第三个人。”

  卓东来的声音冰冷。

  “这个人本来是不该死的,因为他太聪明、太厉害,他的暗器和易容术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如果他刚才悄悄的走了,我也许会装作不知道的,因为我以后一定还会用得到他。”

  “他还没有走?”

  “他没有走,”卓东来说:“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他已做错了一件事,我已经不会让他走了。”

  他忽然转身,面对那白头盲眼的老乐师,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计先生,难道你真的以为我认不出你来了?”

  白头乐师一直站在灯光与黑暗之间的那一片朦胧中,光也朦胧,人也朦胧。

  那个梳着辫子的小女孩,也一直抱着琵琶站在他身边,苍白的脸上既没有悲伤之色,也没有恐惧之意,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因她已经完全麻木。

  白头乐师一只手持洞箫,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计先生,”卓东来又对他说:“三星夺命,两步易形,一计绝户,计先生,你的易容之术的确高明,你的手段更高,”

  白头乐师居然开口说话了,居然说:“多谢夸奖,多谢多谢。”

  “计先生,你要吴婉来作蝶舞之舞,在一瞬间就把雄狮堂的朱堂主和司马超群两个人的斗志全都毁了。”卓东来说:“这一着你做得真高。”

  “多谢多谢。”

  “白头的乐师伴着他楚楚动人的小孙女卖唱于街头,谁也不会仔细去看这个瞎了眼的白发老翁。所以你就扮成了他,带着他的孙女到这里来,用盲者的歌来掩饰衬托吴婉的舞,用她的舞来吸引别人的注意。”

  卓东来说:“那位白头乐师的容貌虽然没有人会去分辨,他的箫声远非你的箫声能及,这是大家都可以分辨得出的。”卓东来说:“只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一点了。”

  “你说得对,”计先生居然承认:“我的想法确实是这样子的。”

  “计先生,你实在是位人才,了不起的人才,我一直都很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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