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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十四章 谁是牛羊

  二月廿四,午时。

  关洛道上。

  司马超群鞭马、放缰、飞驰。

  驰向长安。

  他的马仍在飞奔,仍然冲劲十足,因为他已经在途中换过了四次马。

  他换的都是好马、快马,因为他识马,也肯出高价买马。

  他急着要赶回长安。

  换四次马,被换下的马都已倒下。

  司马超群的人也一样,一样精疲力竭,一样将要倒下。

  因为他一定要急着赶回长安。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凶恶不祥的预兆,好像已感觉到有一个和他极亲近的人将要像牛羊般被杀。

  ***

  同日,同时。

  长安。

  依旧是长安,长安依旧,人也依旧。

  提着箱子等着杀人的人,没有提箱子等着被杀的人都依旧。

  无雪,也无阳光。

  惨惨淡淡的天色就像是一双已经哭得太久的少女眼睛一样,已经失去了它的妖媚明艳和光亮。

  在这么样一双眼睛下看来,这口箱子也依旧是那么平凡,那么陈旧,那么笨拙,那么丑陋。

  可是箱子已经开了。

  箱子里那些平凡陈旧笨拙丑陋的铁件,已将在瞬息间变为一种不可招架闪避抗拒抵御的武器,将卓东来格杀于同一剎那间。

  卓东来少年时是用刀的,直到壮年时仍用刀。

  他用过很多种刀,从他十三岁时用一柄从屠夫肉案上窃来的屠刀,把当地鱼肉市井的恶霸“杀猪老大”刺杀于肉案上之后,他已不知换过多少柄刀。

  十四岁时他用拆铁单刀,十五岁时他用纯钢朴刀,十六岁时他用鬼头刀,十八岁时他则换单刀为双刀,用一对极灵便轻巧的鸳鸯蝴蝶刀,二十岁时他又换双刀为单刀,换了柄份量极重、极有气派的金背砍山刀。

  廿三岁时,他用的就是武林中最有气派的鱼鳞紫金刀了。

  可是廿六岁以后,他用的刀又从华丽变为平凡了。

  他又用过拆铁刀、雁翎刀,甚至还用过方外人用的戒刀。

  从一个人用刀的转变和过程间,是不是也可以看出他刀法和心情的转变?

  不管怎么样,对于“刀”与“刀法”的了解和认识,武林中大概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了。

  所以他壮年后就已不再用刀。

  因为他已经能把有形的刀换为无形的刀,已经能以“无刀”胜“有刀”。

  可是他仍有刀。

  他的靴筒里还是藏着把锋利沉重削铁如泥的短刀,一把能轻易将人双腿刺断如切豆腐一样的短刀。

  ——蝶舞的腿,多么轻盈,多么灵巧,多么美。

  鲜血鲜花般溅出,蝶舞不舞,也不能再舞了。

  于是朱猛奔,小高走。

  于是短刀又被卓东来拾起,带着血淋淋的舞者之魂,被藏于冷冰冰的人之靴筒。

  这柄刀无疑是刀中之刀,是卓东来经过无数次惨痛教训、经过无数次挫败和无数次胜利之后,才蜕变出的一把刀。

  这一刀如果出刀,无疑也是他无数次蜕变中的精萃。

  萧泪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拼成一种武器来克制住这把刀?

  他当然有法子的。

  他杀人从未失手过。

  ***

  同日,午后。

  长安城外的官道。

  长安已近了,司马超群的心情却更烦躁,那种不祥的预感也更强烈。

  他彷佛已经可以看到他有一个最亲近的人正倒在血泊中挣扎呼喊。

  但是他看不出这个人是谁。

  这一次必将死在长安的人,是高渐飞和朱猛,他算准他们必死无疑。

  但是他对这两个人的死活并不关心。他们既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他的朋友。

  吴婉呢?会不会是吴婉?

  绝不会。

  她是个女人,从未伤害过别人,而且一向深居简出,怎么会遇到这种可怕的灾祸?

  难道是卓东来?

  那更是绝无可能的事,以卓东来的谨慎智谋和武功,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护自己的。

  就算大镖局这一次不幸惨败,他也一定会安然脱走,全身而退。

  除此之外,他在这个世界上几乎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心里这种凶恶不祥的预感,究竟要应在谁的身上?

  司马超群想不通。

  他当然更想不到卓东来此刻的处境就像是虎爪下的牛羊,刀砧上的鱼肉。

  ***

  同日,同时。

  长安。

  卓东来确定应该已经死定了,他也知道萧泪血杀人从未失手过。

  可是他没有死。

  “嘣”的一响,箱子开了,萧泪血纤长灵巧而有力的手指已开始动作。

  只要他的动作一开始,箱子里就会有某几种铁器在一瞬间拼成一件致命的武器,一件绝对能克制卓东来的武器。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指却突然僵硬。

  他全身彷佛都已僵硬。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抬起头,面对卓东来,他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眼睛里却充满一种垂死野兽面对猎人的愤怒和悲伤。

  卓东来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园外的小径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卓青居然也来了。

  他后面还跟着四个人,一个人捧酒器,一个人捧衣帽,两个人抬着张上面铺着紫貂皮的紫檀木椅。

  卓东来在貂裘里加上一套衣裤,穿上袜子,戴上皮帽,舒舒服服的在紫檀木椅上坐下,用紫晶杯倒了杯葡萄酒喝下去,才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子就比较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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