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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这柄剑是他自己的心血结晶,他当然不忍下手去毁了它。”这一点卓东来也能了解:“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敢毁了它。”

  “天意无常,天威难测,冥冥中有很多安排都是人力无法抗争的,”老人目中又露出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如果萧大师毁了这柄剑,说不定就会有更可怕的祸事降临到他的独子身上。”

  卓东来眼里在闪着光:“后来萧大师是怎么处置这柄剑的?”

  “萧大师有三位弟子,大弟子得了他的相剑术,走遍天涯,相尽利器。”

  “我也听说过,江湖中有位磨刀的老人,相剑凶吉,灵验如神,”卓东来道:“萧大师的大弟子想必就是他。”

  老人点头:“萧大师的二弟子邵空子得了他的铸剑之术,后来也成为一代剑师。”

  “邵空子?”卓东来耸然动容:“就是铸造离别钩的那位邵大师?”

  “就是他。”

  老人说:“这两人都是不出世的奇才,但是萧大师却将自己最得意的刺击之术传给了第三个弟子,而且将泪痕也传给了他。”

  “为什么要传给他?”

  “因为这个人不但心胸博大仁慈,天性也极淡泊,完全没有一点名心利欲,而且从不杀生。”

  “他已尽得萧大师的剑术,当然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将泪痕夺走。”卓东来说:“这么样一位有仁心的长者,当然更不会伤害恩师的独子。”

  “而且他三十岁时就已隐于深山,发誓有生之日绝不再踏入红尘一步,死后也要将泪痕陪他葬于深山。”

  “是哪座山?”

  “不知道,”老人说:“没有人知道。”

  卓东来叹息:“就因为这缘故,所以江湖中才少了一位剑术大师,也少了一柄利器神兵,这是江湖人的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萧泪血却总算活了下来。”

  “是的,”卓东来悠悠的说:“不管怎么样,萧泪血总算没有死在泪痕下,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他的声音里虽然也充满伤感,可是他的眼睛却已因兴奋而发光,就好像一个登徒子看见一个赤裸的少女已经站在他床头一样。

  等他再抬起头去看小亭中的老人时,老人彷佛已睡着了。

  细雪霏霏,小门半开,卓东来已经走出去,蝶舞已经准备关门了。

  只要把这道门关上,这地方就好像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了。

  她只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再来敲门,让她和那个老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因为她对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经完全没有企望,完全没有留恋。

  因为她的心已死,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副麻木的躯壳和一双腿。

  她的这双腿就好像是象的牙、麝的香、羚羊的角,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宝贵珍惜的一部份,也是她所有一切不幸的根源。

  ——如果没有这么样一双腿,她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会活得更幸福些?

  蝶舞垂着头,站在小门后,只希望卓东来快点走出去。

  卓东来却已转过身,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盯着她看了很久。

  “这些天来,你日子过得好不好?”

  “很好。”

  蝶舞的声音里全无感情,几乎比卓东来的声音更冷淡。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卓东来说:“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人来打扰。”

  “谢谢你。”

  “可是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卓东来淡淡的说:“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我知道有些人一定很希望我这么样做的。”

  蝶舞忽然变得像是条受惊的羚羊般往后退缩,退到门后的角落里,缩成了一团。

  卓东来笑了。

  “可是我当然不会这么样做的,”他的笑眼中充满残酷主意:“我只不过要让你知道,你应该对我好一点,因为你欠我的情。”

  蝶舞抬起头,盯着他。

  “你要我怎么样对你好?”蝶舞忽然问他:“是不是要我陪你上床睡觉?”

  她的风姿仍然优雅如贵妇,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个婊子。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功夫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只要跟我睡过一次觉的男人,就会一辈子都忘不了我。”蝶舞说:“我的腿动起来的时候男人是什么滋味,你恐怕连做梦都想不到。”

  她已经开始在笑了,笑声越来越疯狂:“可是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因为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喜欢的只有一个人,你这一辈子活着都是为了他——”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

  卓东来忽然拧住她的手,反手一耳光重重的掴在她脸上。

  她苍白美丽的脸上立刻留下五条血红的指痕,可是眼中的畏惧之色反而消失了,变成了满腔轻蔑和讥诮。

  卓东来用力拧转她的手,拧到她的后背上,让她痛得流出了眼泪之后,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错了,”他眼中彷佛已因别人的痛苦而充满激情:“现在我就要让你知道,你错得多么厉害。”

  ***

  夜深。

  屋子里没有燃灯,只有炉中的火焰在闪动。蝶舞赤裸裸的蜷曲在铺满紫貂的软榻上,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她的腿更美,美得让人宁愿为她下地狱。

  她的眼泪已不再流。

  比起刚才所受到的侮辱和痛苦来,以前她所受到的苦难简直就像是儿戏。

  她简直无法想象人类中竟有这种变态的野兽。

  通往外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卓东来已经出去,蝶舞听见外面有个年轻人的声音在说话。

  他的声音很低,蝶舞隐约听出他是在告诉卓东来,司马超群忽然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已经请了好几位名医来看过,都说他是因为积劳成疾,必需静养才能恢复,所以暂时不能见客。

  卓东来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问这年轻人:“是不能见客?还是什么人都不能见?”

  “好像是什么人都不能见。”

  “连我也不能见?”

  “大概是的。”

  “所以夫人才特地要你来告诉我,叫我也不要去打扰他?”

  “夫人只说,请卓先生把所有的事都暂时搁一下,等老总病好了再说。”

  “你见过夫人请来的大夫?”

  “三位我都见到了。”年轻人说出了这三位大夫的名字,无疑都是长安的名医。

  “他们怎么说?”卓东来又问:“他们都说老总这次病得不轻,如果再拖下去,就危险得很了?”

  卓东来又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这几天他实在不该生病的,他病得真不巧。”

  “为什么?”

  这个年轻人显然是卓东来身边的亲信,所以才敢问他这句话。

  内室中的蝶舞全身肌肉突然绷紧,因为她听见卓东来又在用他那种特别残酷缓慢的方式,一个字一个字的对那年轻人说:“因为这两天朱猛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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