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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朱衣老人又打断了他的话,怒道:“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要来送你的?怕你走不动?你以为我们出来一次很容易?”

  绿袍老人道:“我们来就是要你明白,你们这次能逃出来,全是运气,所以此后你只要活着一天,就离他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更不要动杀他的念头,否则你就算还能活着,也会觉得生不如死。”

  朱衣老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就和我们一样,觉得生不如死。”

  绿袍老人道:“若是别人落在他手中。必死无疑,但是你——他可能还会留着你,就像留着我们一样,他无聊时,就会拿你作对手来消遣。”

  朱衣老人道:“因为他只有拿我们这种人作对手,才会多少觉得有点乐趣。”

  绿袍老人道:“但我们却不愿你重蹈我们的覆辙,作他的玩物,否则你是死是活,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朱衣老人目光遥视着窗外的远山,缓缓道:“我们已老了,已快死了,等我们死后,他别无对手可寻时,一定会觉得很寂寞——”

  绿袍老人目中闪着光,道:“那就是我们对他的报复!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就再也找不出第二种报复的法子了!”

  萧十一郎静静的听着,似已说不出话来。

  车马突然停下。

  朱衣老人推开了车门,道:“走,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绿袍老人道:“你若敢再回来,就算他不杀你,我们也一定要你的命!”

  前面,已是大道。

  车马又已绝尘而去,萧十一郎和沈璧君还站在路口发着怔。

  沈璧君的脸色发白,突然道:“你想,这两人会不会是‘他’故意派来吓我们的?”

  萧十一郎想也没有想,断然道:“绝不会!”

  沈璧君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这两人也许会无缘无故的就杀死几百个人,但却绝不会说一句谎。”

  沈璧君道:“为什么?他们究竟是谁?”

  萧十一郎道:“二十年来,武林中只怕没有比他们更有名,更可怕的人了,江湖中人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字——”

  他还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鼓乐声。

  萧十一郎抬起头,就看到一行人马,自路那边蜿蜒而来。

  对子马和鼓乐手后面,还有顶花轿。

  是新娘子坐的花轿。

  新郎倌头戴金花,身穿蟒袍,骑着匹毛色纯白,全无杂色的高头大马,走在行列最前面。

  世上所有的新郎倌,一定都是满面喜气,得意洋洋的——尤其是新娘子已坐在花轿里的时候。

  一个人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很怕看到别人开心得意的样子。

  萧十一郎平时本不是如此自私小气的人,但今天却是例外,他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突然弯下腰去咳嗽起来。

  沈璧君头虽是抬着的,但眼睛里却什么也瞧不见,看到别人的花轿,她就会想到自己坐在花轿里的时候。

  那时她心里还充满了美丽的幻想,幸福的憧憬。

  但现在呢?

  她只希望现在坐在花轿里的这位新娘子,莫要遭遇到和她同样的事,除了自己的丈夫外,莫要再爱上第二个男人。

  新郎倌坐在马上,头抬得很高。

  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总喜欢看着别人的样子,总希望别人也在看他,总觉得别人也应该能分享他的快乐。

  但这新郎倌也是例外。他人虽坐在马上,一颗心却早已钻入花轿里,除了他的新娘子外,全世界所有的人他都没有放在心上、瞧在眼里。

  因为这新娘他得来实在太不容易。

  为了她,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

  为了她,他身上的肉也不知少了多少斤。

  他本来几乎已绝望,谁知她却忽然点了头。

  “唉,女人的心。”

  现在,受苦受难的日子总算已过去,她总算已是他的。

  眼见花轿就要抬进门,新娘子就要进洞房了。

  想到这里,他百把斤重的身子忽然轻得好像要从马背上飘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

  “唉,真是谢天谢地。”

  八匹对子马,十六个吹鼓手后面,就是那顶八人抬的花轿。

  轿帘当然是垂着的。

  别的新娘子一上了花轿,最刁蛮、最调皮的人也会变成呆子,动也不敢动,响也不敢响,甚至连放个屁都不敢,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忍着。

  但这新娘子,也是例外。

  帘子居然被掀开了一线,新娘子居然躲在轿子里向外偷看。

  萧十一郎刚抬起头,就看到帘子后面那双骨碌碌四面乱转的眼睛。

  他也忍不住觉得很好笑:“人还在花轿里,已憋不住了,以后那还得了?”

  这样的新娘子已经很少见了,谁知更少见的事还在后头哩。

  轿帘突然掀起。

  红绸衣、红绣鞋,满头凤冠霞帔,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新娘子,竟突然从花轿里飞了出来。

  萧十一郎也不禁怔住。

  他再也想不到这新娘子竟飞到他面前,从红缎子衣袖里伸出了手,“啪”的一声,用力拍了拍他肩头,银铃般娇笑道:“你这小王八蛋,这些日子,你死到哪里去了!”

  萧十一郎几乎已被那一巴掌拍得跌倒,再一听到这声音,他就好像真的连站都站不住了。

  吹鼓手、抬轿的、跟轿的,前前后后三四十个人,也全都怔住,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那神情就好像嘴里刚被塞下个煮熟滚烫的鸡蛋。

  沈璧君也已怔住,这种事,她更是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新娘子笑着道:“我只不过擦了一斤多粉,你难道就认不出我是谁了?”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就算认不出,也猜得到的——世上除了风四娘外,哪里还找得出第二个这样的新娘子?”

  风四娘脸上的粉当然没有一斤,但至少也有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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