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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这两人初遇之时,各个自恃身份,谁也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及至此过手三招,目光相遇,发现对方竟是个少年英雄,便难免生出惺惺相惜之心,但此刻两人心中,却已各含怒意,说起话来,便又复针锋相对起来。

  管宁左手微抬,将头上毡帽的边沿轻轻向上一推,朗声又道:“在下车中的伤病之人,若是受到阁下的惊吓,又当怎的?”

  少年车夫嘴角微撇,清逸俊秀的面目之上,立刻露出一股冷傲、轻蔑之意,双手一负,两目望天,冷冷笑道:“只怕阁下车中的伤病之人,再加上百个千个,也比不上在下车中的伤病之人的一根毫毛。阁下如果真的使此人病势因惊吓而加剧,又如此耽误在下的时间,撇开在下不说,只怕芸芸天下,莽莽江湖中的豪强之士,谁也不会放过阁下,那么——哼哼,阁下如要再在江湖中寻个立足之地,真的是难上加难。”

  管宁双目一睁,作色怒道:“世人皆有一命,人人都该平等,又何尝有什么贵贱之分,何况——”

  他亦自冷哼一声,双手一负,两目望天,接道:“在下车中的这位伤病之人,在江湖中的声名地位,只怕比阁下车中的那位还要高上三分,那么——阁下,如果惊吓了此人,耽误了时间,又当怎地?”

  两人口中,言词用字,虽仍极为客气,但彼此语气中的锋锐之势,却又随之加强。

  管宁语声一了,那少年车夫似乎愣了一愣,垂下目光,上下左右地在管宁身上凝注一遍,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狂笑着道:“好极,好极,阁下这番话,在下行走江湖,倒的确是第一次听见。十数年来,江湖中的狂徒,的确也有过不少,但却还从未有过一人,敢妄然说什么人的声名地位,比天下污——”

  他一边狂笑,一边嘲讪,说到这里笑声突地一顿,目光瞥处,冷然望着管宁,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阁下可知在那辆车中的伤病之人,究竟是什么人物吗?”

  管宁自第一次见着那白袍书生,便觉此人绝非常人,后来见到那些武林中人,遇着此人,亦大有惊吓畏惧之态,再加上听到这些人说出的话,便可断定这白袍书生的来历不凡,是以他方才说出那番话来。

  但经这少年车夫如此一说,管宁心中的信念却不禁为之摇动起来,暗忖道:“这少年车夫神态轩昂,面目英挺,武功又似极高,看来并非是碌碌之子,但他对车中那人,却都如此推崇。如此揣测,他车中那伤病之人,或许真是武林中泰斗一流人物亦未可知?”

  管宁对武林中人物,本来一无所知,就连“四明红袍、黄山翠袖、罗浮彩衣、武当蓝襟——”这些早已震动天下的名字,直到四明山中那惨案发生之前,他也没有听过,是以他此刻心中便难免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方才的大胆断言,真的变成了这少年车夫所嘲讪的“狂夫妄语”。

  少年车夫目光如电,看到管宁此刻面上的神情,又是仰天大笑几声,道:“阁下此刻若然承认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不足为信,而且将之收回,那么区区在下念阁下年纪还轻,江湖阅历更浅,也不与阁下计较这些,只要在下车内的人仍然无恙,阁下便可自管上路。”

  他这几句话的嘲讪之意更加浓重,狂笑声中的轻蔑之态更为明显。

  一时之间,管宁只觉自己心中突地大为激荡起来,竟是不能自已,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剑眉一轩,怒道:“在下车内之人究竟是谁,阁下并不知道,阁下此刻便已断言如此,是否太嫌狂妄……”

  他语气一顿,却根本不给那少年说话的机会,便又极快地接着说道:“不错,诚如阁下所说,在下年纪还轻,阅历更浅,但在下车中之人,却万万不可和在下同日而语。”

  少年车夫眉角一挑,冷冷道:“真的?”

  管宁重重“哼”了一声,接道:“你我如此相争,争得再久,亦是无用,不如大家都将自己车中坐的是谁,说将出来。如此一来,便立刻判出高下,岂非远比你我空白在这里花费唇舌要强胜千万倍?”

  少年车夫手中马鞭一扬,哈哈大笑道:“好极,好极。”

  笑声蓦地一顿,语气倏然变冷,又道:“只是在下说出了车中之人的姓名,阁下自认此人的地位的确高于阁下车中之人许多,那么——嘿嘿,阁下又当如何?”

  管宁目光一转,冷冷说道:“在下若是输了,只要阁下吩咐一声,在下就是赴汤蹈火,也定要为阁下做到。阁下若是输了,也得俯首听命于在下。”

  少年车夫双掌又自一击,大笑道:“好极,好极,此举两不吃亏,果然公正已极。在下若是输了,阁下便是叫在下立时去死,在下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管宁胸膛一挺,大声道:“正是如此!”

  少年车夫笑声未绝,突地抛去手中马鞭,缓缓伸出右掌,微微一举,带笑说道:“君子一言。”

  管宁立刻大声接道:“快马一鞭。”

  极快地伸出手掌,只听“啪啪啪”三声极为清脆的掌声,两人已互击三掌。

  这两个少年一是名门巨富之子,素有才子之誉,文名震动河西,风流名传九城,“骑马倚斜桥,酒楼红袖招”,却又有着一身武功,满腔豪气,正是浊世中的佳公子。

  而另一个却是一代武林宗师之子,自幼习得家传绝技,一出江湖已震动武林,扬鞭快意,抚剑高歌,也是莽莽江湖中的翩翩侠少。

  这两人至此刻,虽是一以文名,一以武名,但却都是文武双全,少年扬名,春风得意的少年弟子,各有满腔豪气的人物,本来掩饰行藏,还应唯恐不及,但此刻两人竟意气相争,而彼此也都将对方看成自己的对手,是以各不相让,竟将自己的切身利害,忘得干干净净,订下这样的赌约。两人三掌击过,彼此心中,却都不免有些紧张,但谁也不会将这份紧张的心情,形诸神色。

  管宁冷冷一笑,道:“阁下此刻,总该将那辆车中的人究竟是谁,说出来了吧?”

  少年车夫亦自冷笑道:“此举是阁下所倡,自应阁下先说——”

  目光一转,忽又长笑道:“其实谁先谁后,又有何妨?阁下如果坚持,在下先说便是。”

  他脚步缓缓移动一下,方待说出,管宁忽的心中一动,大声道:“你我今日之事,不管谁胜谁负,都不得对第三者说出,这并非在下——”

  他语声犹自未了,那少年车夫已自接口道:“正是,正是。此话虽然阁下不对在下说明,在下却也要如此说的。”

  突地缓缓转过身躯,走到他刚才所驾的乌篷大车旁边,一面又道:“口说无凭,眼见方信,在下说出车中此位前辈的名号,阁下也许不会相信,可要在江湖上稍微走动过的人,见到这位前辈的形状,却万万没有不认得的。”

  他伸出手掌,向车内一指——

  管宁心头突地一跳,想到车中之人若真的极负盛名,自己也未必知道,心中方自暗骂自己的鲁莽,但转念一想,想到那公孙左足曾对自己说过的“武林十四高人——四明红袍,黄山翠袖——”心中便安然忖道:“那公孙左足,亦是武林十四高手中的人物,可是在那白袍书生的手下,竟丝毫显不出自己的武功,这车辆之中,若真是武林十四高手中的人物,武功地位,一定比不过我车内那白袍书生,这车中的人若非十四高手,只怕更不足论了。”

  一念至此,他心中宽然一笑,只听那少年车夫手指车内,缓缓说道:“此位前辈,便是名列宇内一流高手的‘君山双残’,天下污衣弟子的统率人物,君山丐帮之首,公孙左足公孙大先生!”

  他一字一字地将“公孙左足”四字说了出来,眉梢眼角,神情得意异常,只当管宁听了这名字,必定会出现惊吓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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