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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郭翩仙道:“你不妨先说说你有何条件?”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抿嘴笑道:“我虽然不能算天下最美的女人,但却最懂得如何令男人快乐,你若不信,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

  郭翩仙眯着眼笑道:“我相信我很快就会知道的,但这还不够。”

  银花娘道:“我也可算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凭我一句话,就可以在这附近五省之中,调动三千个人。”

  她说的话并不假,“天蚕教”的势力在这五省中,的确已遍布每一角落。

  郭翩仙却淡淡笑道:“人多的唯一好处,只不过是能多吃些饭而已。”

  银花娘眼波一转,道:“我也是天下最富有的女人,我的财富只怕连鬼都可买动,你若不信,也立刻就可以见到的。”

  郭翩仙的眼睛果然一亮,笑道:“这倒有些接近了。”

  俞佩玉却忽然插口道:“这也不够。”

  银花娘瞪了他一眼,缓缓道:“我心肠之毒,手段之辣,绝不在任何人之下,你若想以毒攻毒,找我再好也没有,何况……”

  她嫣然着接道:“我是个女人,有些事由我这样的女人去做,比男人要方便多了。”

  俞佩玉想了想,微笑道:“好,这就足够了。”

  银花娘眼睛瞟着郭翩仙,道:“你呢?”

  郭翩仙笑道:“你是我第四个朋友。”

  银花娘拍手娇笑道:“好,现在若有人再来惹咱们,他就真倒霉了。”

  ***

  就在半天以前,俞佩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和郭翩仙这样的男人,银花娘这样的女人结盟为友的。

  但现在,他的想法已不同了。

  “黄池之会”已将天下白道上的英雄豪杰都一网打尽,自命正直的侠义之士,人人都唯“俞放鹤”的马首是瞻,人单势孤的俞佩玉,凭什么去反抗他?俞佩玉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他只有另外找一条路走,这就是他唯一能走的路。

  以毒攻毒!

  他已看透了这些自命侠义之人的面目——鼎鼎大名,堂堂正正的唐家掌门人又如何?又能比银花娘好多少?

  他现在要交的,就是那些别人都视如蛇蝎的朋友,他只有这样做,才能揭穿那些“英雄豪杰”的真面目。

  “是真名士自风流”,他现在已发觉,只要自问胸怀坦荡,便已足够,别人的想法又何必在乎?

  ***

  这是个荒僻、冷寂、阴森的坟场。

  现在是深夜。

  黯淡的月光,照在一座座荒草丛生、简陋而颓败的坟堆上,世上简直找不出比这里更荒凉的地方。

  埋葬在这里的,都是些贫困而卑贱的人,他们活着时生命固然贫苦,死后却更冷落荒凉。

  钟静紧紧拉着郭翩仙的手,眼睛却瞪着银花娘,恨恨道:“你为什么要将我们带到这里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银花娘嫣然笑道:“好妹子,你害怕了么?其实这地方非但不可怕,而且简直可说是有趣得很。”

  钟静眼睛瞪得更大,怒道:“有趣?你说这地方有趣?”

  银花娘悠然笑道:“每到有月亮的晚上,这里的鬼魂就会自坟墓里复活,在月光下曼舞。你瞧,他们现在说不定已经来了。”

  一阵冷风吹过,点点鬼火自坟头飞起,低矮的树木,在风中呜咽着,就像是啁啾的鬼语。

  钟静全身都发起抖来,却故意壮起胆子冷笑道:“他们若真的出来跳舞,我就和他们一齐跳。”

  银花娘咯咯笑道:“对了,他们瞧见这样美丽可爱的女孩子,非但要拉你跳舞,而且也舍不得放你走了。”

  钟静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全身都偎入郭翩仙怀里,银花娘却已弯下了腰,笑得喘不过气来。

  郭翩仙微笑道:“你能想得出将珍宝藏在这种地方,倒也真难为你了。”

  银花娘眼波瞟着他,媚笑道:“我做的事,果然都瞒不过你,我的心意,也只有你知道,我们两个难道真是同一类的人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但愿你们这一类的人,世上莫要太多才好。”

  银花娘娇笑道:“这一类的人绝不会多的,有我们两个已足够了。”她眼波又瞟向郭翩仙:“你说是么?”

  郭翩仙才笑了笑,钟静已跳了起来,冷笑道:“你就算要勾引男人,也用不着在这种地方。”

  银花娘大笑道:“你瞧,我们的醋坛子又打翻了。”

  俞佩玉皱眉道:“你难道真将那些珍宝藏在坟墓里了?”

  银花娘道:“不错,我找了两个吃饱饭没事做的人,先陪他们喝了一顿酒,乘他们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将他们带到这里,挖开一座新坟,把棺材里的死人抬出来,换上我的珍宝,再钉上钉子埋进去。”

  她娇笑着接道:“你说我这法子妙不妙?这里都是些穷鬼,连盗坟挖墓的小贼,都再也不会到这里的,我将珍宝藏在这里,除了鬼外,还有谁找得到?”

  郭翩仙微笑道:“帮你挖坟的那两个人呢?”

  银花娘笑道:“我知道这又瞒不过你的,他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自然会好好酬谢他们,早就替他们准备着一壶特别好的酒,陪着他们喝了下去。”

  她叹了口气,媚笑着道:“只可惜他们竟无福消受,酒还没有喝完,就一醉不醒了。”

  这种毒辣卑鄙的事,别人纵然有胆子做,也不会有胆子说的,但她非但说得光明堂皇,还像是觉得很有趣。

  郭翩仙瞧了俞佩玉一眼,笑道:“那两人既然替你挖坟,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人多死几个也没关系,俞兄你说是么?”

  俞佩玉本来想说什么,此刻却只不过又叹了口气。

  四个人在乱坟间东转西转,走了盏茶工天。

  银花娘忽然停下脚步,道:“在这里了,从东数过来,这里是第二十七个坟,坟头上的这颗小树,还是我亲手种上去的。”

  俞佩玉淡淡道:“你不必说,我也相信你这种事是绝不会记错的。”

  银花娘道:“这坟墓里既然已没有死人,已只不过是一堆黄土而已,是么?”

  俞佩玉道:“嗯。”

  银花娘笑道:“我知道我们的俞公子决不肯挖坟,但刨土总没有关系吧。”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用话来套住俞佩玉,此时此刻的俞佩玉,早已将件么事都看开了,又怎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黄土刨开,就露出了一具单薄的棺木。

  银花娘道:“对了,就是这口棺材,我在这上面也做了记号,棺材里埋着的,本是个少妇,听说是因为丈夫纳妾而气死的。”

  她忽然回头向钟静一笑,道:“你说她的醋劲是不是比你还大?”

  钟静苍白着脸,咬着嘴唇不说话。

  银花娘嘻嘻道:“听说一个人死后,尸首纵然被别人抬走,但一到晚上,鬼魂还是会回到原来的棺材里睡觉的,你们两人既然是同类,我将这棺材一打开,她绝不会找别人,一定会找你,你还是走远些吧。”

  钟静虽然拼命想壮起胆子,但脚步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有风吹过,她只觉背后冷飕飕的,冷汗已湿透重衣。

  只听“吱”的一声,棺材盖被掀了起来,本来想吓人的银花娘,竟忽然放声惊呼了起来。

  嘶哑的呼声,在静夜里听来有如鬼号。郭翩仙和俞佩玉面面相觑,竟也像是被骇得呆住了。

  棺材里哪有什么珠宝,有的只是一具少妇的尸体,她那张浮肿狰狞的脸,茫然面对着银花娘,像是在说:“我不但鬼魂回来了,连尸体也回来了。”

  风吹草动,鬼火满天飞舞。

  银花娘骇极大呼道:“我明明已将她尸身搬出来了,我明明是将珍宝埋在这里的,现在……现在怎会……”她只觉两条腿发软,话未说完,已一跤跌在地上。

  凄凉的月光下,死人的手里竟似捏着张纸,郭翩仙折了段树枝,刷的将纸挑起,上面竟写着:“我活着时家已被个贱女人逼走,我死了后你还想来占我的家么?”

  简简单单的两行字,歪歪斜斜的字迹,满纸俱都是森森鬼气,郭翩仙只觉指尖发冷,竟再也拿不住了。

  他的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觉得寒毛直竖。

  只有俞佩玉,这种荒唐离奇的事,他见得太多了,沉声道:“你埋藏珠宝时,当真没有人见到?”

  银花娘虽已站了起来,身子还是不停地在发抖,颤声道:“没……没有!”

  俞佩玉皱眉道:“这就怪了,若是如此,除非那两人死后复活,否则又怎会……”

  话犹未了,突听远处有人咯咯大笑道:“好酒,好酒再来一壶吧。”

  另一人嗄声笑道:“此酒虽好,只可惜喝了肚子有些发疼。”

  诡秘的笑语声中,一盏血红色的灯笼,自那萤萤鬼火间飘飘摇摇地荡了过来,走到近前,才看出后面有两条人影。

  银花娘骇极大呼道:“就是这两人,就是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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