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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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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又轮到唐大嫂作东,她那两瓶玫瑰露自然早已喝光了,但窖存的大曲也不差。 大曲酒性强,入口极辣,本不是妇道人家喝的酒,这些姑娘们豪性却不减男子,虽然是小口吃菜,却硬是大碗喝酒。 这天晚上的月光很亮,小院里有桂子飘香,月光从细纱窗里照进来,没喝酒的人也会被这种月光照醉了。 唐琪喝了酒,谈锋更健,就连李佩玲的话也多起来,老姐妹见面,她们和金燕子就像有说不完的话。 只有银花娘没有喝多少,一来她觉得和女人喝酒没什么意思,二来她认为自己始终都该保持清醒。 她并不是为了喝酒来的。 唐琳也没有喝多少,她那双深沉的大眼睛里,忧郁是一天比一天重了,整天懒洋洋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这始终没出过闺门的小姑娘,心里又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呢? 只听唐琪忽然瞪着金燕子道:“三丫头,你今年究竟有多大了?” 金燕子娇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要跟我相亲,只可惜你不是个男的,否则我倒真愿意嫁给你。” 唐琪喝了杯酒,道:“我知道你是三月生的,今年已二十出头了,是么?” 金燕子道:“嗯。” 唐琪道:“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还没有婆家,这倒真危险得很。” 金燕子脸红了,啐道:“你不替自己着急,反替我着急干什么?” 唐琪又喝了杯酒,叹道:“我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嫁人了,但你可不行,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你到我这年纪,就会知道寂寞有多可怕了。” 金燕子眼神也不禁黯淡了下来,嘴里却笑道:“咱们的二姑奶奶,今天终于也说了真心话了。” 唐琪手拿着酒杯,幽幽地道:“我在你们面前,还装什么蒜,我难道是天生不想嫁人的,但到了现在……现在你想我还能嫁给谁?高的不成,低的……” 她举起酒杯,“咕嘟”一口喝了下去。 李佩玲笑道:“说真的,三妹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心上人?那神刀公子……” 金燕子大叫道:“你们别提他,一提他,我连酒都喝不下了。” 李佩玲道:“你忽然这么讨厌他,心里莫非有了别人?” 金燕子脸红了,娇笑道:“才没有哩。” 唐琪大叫道:“我知道你有了,你这样子可骗不了人,谁?快说是谁,快从实招来?否则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她笑着去搔金燕子胳肢。 金燕子笑着闪避,躲到唐琳身背后,娇笑道:“四妹年纪也不小了,你们怎么不问她有没有心上人?” 唐琳忽然站起来,淡淡道:“我可没惹着你们,你们别缠到我头上来。” 她嘴里说着话,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金燕子怔住了,道:“四妹发脾气了?” 唐琪道:“别理她,这丫头最近就好像着了魔似的,心里也不知有什么心思?” 李佩玲柔声笑道:“女孩子到了她这样的年纪,谁没有心思呢?我出去瞧瞧她。” 银花娘眼珠一转,抢先站了起来,笑道:“大嫂忙,还是妹子我去吧。” 李佩玲想了想,道:“你去也好,老四和你们也谈得来,只记着快些回来就是,我下的有清鸡汤煮的素抄手,等你回来吃。” 到了门外,桂花更香了。 唐琳站在桂花树下,桂枝的阴影,盖着她的脸,她动也不动地站着,就好像月下的幽灵一样。 银花娘并不急着走过去,也在月下徘徊着,月光将院子里的青石板照得像镜子,镜子里也有个月亮。 她目光转动,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人生,说起来真是无趣得很,月光虽亮,桂子虽香,却也只不过更添加了几分人生的寂寞而已。” 她算准唐琳现在满腹心事,一定懒得说话,所以就故意叙说着人生的寂寞,生命的无趣…… 这些话果然说到唐琳心里去了,她忍不住回过头来,凝注着银花娘,良久良久,终于幽幽道:“像你这样的人,要到哪里,就可以到哪里去,又怎会觉得寂寞?寂寞的滋味只有关在笼里的鸟,才知道得最清楚。” 银花娘又叹了口气,道:“好妹妹,你年纪还轻,还不知道寂寞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些人纵然天天在和别人说笑逗乐,但心里却比谁都寂寞,有些人虽然整天独坐,但只要想到远方也有个人在想着他,他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唐琳默然半晌,轻轻点头道:“不错,没尝过寂寞滋味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来的,但……但你想着远方的人时,又怎知他在想你?” 银花娘道:“我不知道,这种事谁也不会知道,这是人生的痛苦……” 唐琳黯淡垂下了头,幽幽道:“不错,这就是人生的痛苦。” 银花娘道:“很久很久以前,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叫邹玉郎,我虽只见过他一面,但却日日夜夜在想着他,但他……他只怕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知道你若想一个女孩子说出心中的秘密时,最好的法子就是先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 所以她捏造了个名字,捏造了个故事。 唐琳身子果然颤抖了起来,过了半晌,忍不住试探着道:“你走过许多地方?” 银花娘道:“嗯。” 唐琳道:“你见过许多人?” 银花娘苦笑道:“太多了。” 唐琳垂下了头,心里显然在挣扎着,默然许久,才作了决定,抬头凝注着银花娘,一字字道:“你可知道一个人,他……他叫做俞佩玉。” 俞佩玉,又是俞佩玉,银花娘的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来,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微笑道:“你足并未出唐家庄,怎会认得俞佩玉?” 唐琳轻轻道:“前几天,他来过这里。” 银花娘忍不住失声道:“前几天他来过?” 唐琳咬着嘴唇,道:“他是来找家父的,那天,大嫂和大姐恰巧出去送大哥,只有我在家,他和家父谈了许久,家父就忽然要出去,好像是要去为他找一个人,所以……所以,就叫我进去陪着他聊聊家常……” 月光从枝叶间漏下来,照上了她的脸,照上了她的眼睛,她的脸红红的,眼睛亮得像星。 银花娘静静地听着,绝不去打断她的话。 只见她出了半天神,接着道:“我本来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但在他面前,我却觉得无拘无束,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温柔,他说出来的话,更是充满了了解与同情,那时,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但他却绝不露出丝毫痛苦之色,为的只是不愿我见了难受,他无论什么事,处处都先为别人着想。” 她轻轻叙说着,就好像做梦似的。 银花娘又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唐琳道:“后来家父回来,我只好回去,但我……我以为第二天总还会见到他的,谁知他……他半夜里就走了,家父竟不肯说他要去哪里,只说他曾经多谢我陪他聊天,我……我真怕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他……” 她垂下头,泪珠便滴落在衣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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