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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陆小凤慢慢的转过身,苦笑道:“另外的六个已经不是活口?”

  老人冷冷道:“他们还活着,你刚才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走出这屋子。”

  另外六个人,想必一定是在四面黑暗中埋伏着,等着陆小凤自投罗网,却想不到无声无息的就在黑暗中送了命,这六个人无疑都是高手,要杀他们也许不难,要无声无息的同时杀了他们六人,就绝不是件容易事了。

  岁寒三友武功之高,出手之狠毒准确,实在已骇人听闻。

  陆小凤叹了口气,在心里警告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轻举妄动。

  这老人手里居然还带着个酒杯,杯中居然还有酒,除了岁寒三友中的孤松先生外,只用一只手就能杀人于剎那间的,天下还有几人?

  孤松先生浅浅的啜了口酒,冷笑道:“我们本想留下这半个活口的,只可惜你虽有杀人的手段,却没有救人的本事。”

  陆小凤道:“刚才不是你们出手的?”

  孤松先生傲然道:“像这样的凡铜废铁,老夫已有多年未曾入手。”

  钉在阴童子咽喉上的暗器,是一根打造得极精巧的三棱透骨钉,那些少女们也同样是死在这种钉下的,就在这片刻间,他们的脸已发黑,身子已开始收缩,钉上显然还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陆小凤也知道这些暗器绝不是岁寒三友用的。

  一个人若是已有了百步飞花,摘叶伤人的内力,随随便便用几块碎石头,也能凭空击断别人的弩箭飞刀,就绝不会再用这种歹毒的暗器。

  他不能不问一问,只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是谁下的毒手?

  孤松先生冷冷的打量着他,道:“我久闻你是后起一辈的高手中,最精明厉害的人物,但是我却一点也看不出。”

  陆小凤忽然笑了,道:“有时我照镜子的时候,也总是对自己觉得很失望。”

  孤松先生道:“但是这一路上你最好还是小心谨慎些,多加保重。”

  陆小凤道:“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们的罗剎牌,还死不得。”

  孤松先生又冷笑了一声,长袖忽然卷起,只听“呼”的一声,院子里树影婆娑,秋叶飞舞,他们三个人都已不见了。

  绝顶高明的轻功,绝顶难缠的脾气,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三个对头,心里都不会太愉快的。

  陆小凤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一片落叶,看了看,又放下去,喃喃道:“叶子已枯透了,再往北走两天,就要下雪了,不怕冷的人尽管跟着我来吧!”

  屋子里还有灯。

  他刚才临走的时候,灯光本来很亮,现在却已黯淡了很多。

  门还是像他刚才走的时候那么样虚掩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她是不是还在等我?”

  他本来只希望丁香姨赶快走的,走得越远越好,但是现在她如果真的走了,他心里一定会觉得不太好受。

  不管怎么样,假如你知道有个人在你的屋子里等着你,那么你心里总会有种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孤独的猎人,在寒冷的冬天回去时,发现家里已有人为他升起了火,他已不再寒冷和寂寞。

  只有陆小凤这样的浪子,才能了解这种感觉是多么珍贵。

  所以他推开门的时候,心里居然有点紧张。

  这种时候,这种心情,他实在不愿一个人走入一间冷冰冰的空屋子。

  屋子里有人,人还没有走。

  她背对着门,坐在灯下,乌黑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

  她正在用一把乌木梳子,慢慢梳着头——女人为什么总喜欢用梳头来打发寂寞的时刻?

  看见了她,陆小凤忽然觉得连灯光都亮得多了。

  不管怎么样,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年纪越大,反而越不能忍受孤独。

  可是他并没有把自己心里的感觉表现出来,只不过淡淡的说了句:“我总算活着回来了。”

  “嗯。”她没有回头。

  陆小凤道:“我还没有死,你也没有走,看来我们两个人好像还没有到分手的时候。”

  她还是没有回头,轻轻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也不要跟你分手?”

  陆小凤没有回答。

  他忽然发觉这个坐在他屋子里梳头的女人,并不是丁香姨。

  她彷佛在冷笑,拿着梳子的手,白得就像是透明的,指甲留得很长。

  她还是在梳着头,越来越用力,竟好像要拿自己的头发来出气。

  陆小凤眼睛亮了,失声道:“是你?”

  她冷笑着道:“你想不到是我?”

  陆小凤承认。

  “我实在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个多情种子,见一个就爱一个。”

  她终于回过头,苍白的脸,挺直的鼻子,眼睛亮如秋夜的寒星。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次我并没有想去爬冰山,冰山难道反而想来爬我?”

  假如方玉香真的是座冰山,那么冰山就一定也有脸红的时候。现在她的脸已经红了,用一双大眼睛狠狠的瞪着陆小凤,狠狠道:“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说人话的?”

  陆小凤笑了笑,道:“偶尔也会说两句,却只有在看见人的时候才会说。”

  ——难道我不是人?

  这句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的眼睛当然瞪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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