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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这封书信虽只有万子良万大侠与五七好友曾经目睹,但一传十,十传百,未及半月便传遍了整个江湖。少林无相大师好参禅机,自不着意武功修为,但在武林中德望之隆,亦丝毫未因他武功不高而有影响。无相大师从来不涉江湖恩怨,更不轻言,说出的话,自是一言九鼎,此番他书信中竟连连称赞这七人“发愤图强——青出于蓝——”端的是从来未有之事,由此可想这七人绝非泛泛之辈,至于武功之强,立身之正,自更不在话下,否则怎能代表这名重天下武林之七大门派?要知七大门派威信之树立俱非一朝一夕之功,其间不知历经多少流血风波,艰难困苦,如今竟将辛苦得来之威名信誉全部交托于一个少年弟子的肩上,这自是非同小可之事!

  江湖中本乏高手,至此人心方自为之一震,重阳过后,这七人实已隐然而成天下人心之所寄,江湖中成千成万的豪杰,都已将他七人视为擎天玉柱,镇海盘石,有些心高气傲的少年英雄,心里虽难免有些不服,但也都恨不能立时便能一瞻他七人风采,瞧瞧他们究竟有何手段?而这时,他七人已悄然来到“云梦大侠”万子良的居处。

  ***

  铜宫山西南,一片绵密的丛林,广被百里,林树多属松柏梧桐之属,是以虽在深秋,仍是青葱茂密,浓荫如帷。绵密的丛林,外观似乎内无人迹,但走到近前,便可听到有一阵阵马嘶,人语自林中传了出来。再往前行,便可看到林旁一方石碑:“金氏林地,世代相传,子孙宝之,外姓止步。”

  薄暮时分,却有一行人来到密林外,微一逡巡,便扬长穿林而入,一条青衣大汉当先而行,正是“云梦大侠”万子良!另外的七人,有高有矮,有僧有俗,七人鱼贯而行,次序绝不混乱,神情间彷佛颇为亲密,又彷佛颇为生疏,七人俱是垂首而行,默然无语,眉宇之间,却俱都带着浓重的忧郁焦切之色。入林不深,便可隐约看到,这密林之中,竟有无数栋精巧的房舍,建造在林木掩映间,或是卓然而立、或是三五相依、或是竹篱为隔、或有流水绕屋,小桥低回,红栏绿板,苍麟鹤骨,横柯绀叶,显得说不出的清幽绝俗。但八人显然俱都是无心赏景,只是有意寻人。忽然,两条锦衣大汉自林间窜出,横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此林乃是私产,各位来意为何?”万子良沉声道:“云梦万子良,特来拜访金少侠。”

  这两条衣衫华丽,吐语不俗的锦衣大汉,神情间本微带傲岸之色,此刻听了“万子良”三字,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两人肃然垂首,左面一人道:“少主午后便已携酒寻醉去了,虽在此林之中,只是林深不知其处。”

  另一人道:“各位若是不嫌简慢,便请那边精舍待茶,待小人前去寻访,想必不致费时许久。”这两人显然是这巨富之家,久经训练的待客使者,虽是两条粗长大汉,谈吐之间,居然文质彬彬,宛如雅士。万子良微一沉吟,含笑道:“如此倒不如相烦两位带领在下等一齐前去寻访,却不知可使得?”

  大汉道:“万大侠吩咐,自当遵命。”

  于是两人带路前行,万子良相随,另七人仍是鱼贯而行,次序井然,默然垂首,不发一语。

  这大富人家的气象,果然与众不同。一行人走过之处,精舍之中,虽不时有男女童子探首外望,但也只是含笑相视,绝无问客之举。林中也不时有人闲步而过,但是衣衫华丽,容光焕发,神情间更都带着种与人无争的怡然之态。偌大的林地中,竟全无嘈乱喧嚷之声,林木枝叶,也俱都修饰得干干净净,整齐有致,令人身在其间,当真有如到了桃源仙境一般,浑然忘却了红尘嚣乱,世俗烦恼。

  万子良不禁暗叹忖道:“我只当金祖林仅是个贪杯爱酒的惨绿少年,那知他胸中竟有这般丘壑。”

  林木深如海,四望不见边际。忽然间,一阵歌声自林中深处传了出来:“这边走,那边走,且饮金樽酒,那边走,这边走,只是寻花柳——哈哈!你去寻花柳,我饮金樽酒。”

  锦衣大汉喜动颜色,回首道:“这便是少主的歌声。”

  穿过数十株林木,只见一人头下脚上,蝙蝠般倒挂在树枝上,两只赤足勾着树枝,身子一悠一荡,彷佛荡秋千似的,宽大的衣衫,落下来蒙住了他的脸,万子良等人自是瞧不出他的模样,但瞧他手里兀自提只蒙人习用的羊皮酒袋,不住自衣缝间往嘴里灌酒,便已可猜出此人必就是这巨富之家的少主人,以百万家财,无底海量,与掌中一柄方天画戟同时饮誉江湖的“常醉小将军”金祖林了。

  万子良不禁展颜而笑,抱拳道:“一别五年,金兄无恙?”

  金祖林以小指将衣服一勾,露出一只眼睛来瞧瞧,哈哈笑道:“稀客稀客,原来是万大侠到了,小弟所幸还未被酒淹死。”突然瞥见一行站在万子良身后的七人,凌空一个“死人提”翻落在地,面上笑容立时消失不见,冷冷道:“万大侠此来,莫非还是为的那件事么?”万子良微微笑道:“在下等自从那年在黄鹤楼头被那年小胆大的宝儿小兄数说了一顿,已邀集各道宗主,严令江湖同道,不得再为此事前来打扰金兄。”

  金祖林大笑道:“既是如此,倒是小弟错怪兄台了,该罚该罚,待小弟先敬各位几杯美酒。”他话未说完,身子突然跃起,飘飘掠上了树梢,伸手往浓密的枝叶里一掏,便又掏出了一只满满的羊皮酒袋,有如探瓜摘果一般,将酒袋抛了下来,那两条大汉早已在旁准备,也自一把接着,金祖林双足在树上一蹬,身子已蹿入了另一株树梢,随手又摘下一只羊皮酒袋。

  只见他身形飞掠不停,片刻之间,竟摘下了八九只酒袋。看来又与南海土人树上摘那槟榔椰子有些相似。众人见了虽不觉好笑,却又不禁被他这轻巧的身法所惊。

  ***

  金祖林飘然落地,哈哈笑道:“小弟家有恶妻,只有将酒藏起才能喝个痛快,来来来,各位都请喝一袋。”

  万子良道:“酒自要喝的,但在下今日却还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只因在下今日带来的七位朋友,身份与众不同。”

  金祖林倏然变色,怒道:“无论是谁,也休想见着白老前辈——既是如此,你们酒也莫要喝了吧!”转过身子,便待走了。万子良道:“但这七位却是白老前辈的亲传弟子。”

  金祖林怔了一怔,缓缓转回身子,上上下下瞧了瞧那七人几眼,道:“莫非七位便是近日江湖所传的七大弟子?”

  那一行人当先一位长身玉立,眉宇间英气逼人的青衣少年,微微抱拳,道:“在下少林莫不屈。”

  第二条青衣大汉闪身而出,道:“峨嵋金不畏——”此人身高八尺,背阔三尺,话声有如洪钟,震得金祖林直皱眉头。

  第三人缓缓走到金不畏身旁,却是个身形枯瘦的青衣道人,只是目光有如闪电一般,合什道:“贫道武当公孙不智。”

  第四人面容冷漠,有如石像,微一抱拳,也不说话。

  莫不屈道:“此乃在下四弟点苍石不为,素来不喜说话。”

  金祖林笑道:“不说话岂非要闷死人?那可受不了——”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面如满月,满脸俱是笑容的少年缓步走出,一面笑道:“在下崆峒魏不贪,谁能让石四哥说十个字,在下输十两银子。”

  石不为突然说:“为了要你输十两,我就说。”不多不少,正是十个字。

  魏不贪大笑道:“好,好,小弟认输了。”双手将十两银子奉上。石不为袍袖一卷,接了过来。

  金不畏笑道:“魏老五肯如此大方的摸十两银子出来,真不容易。”

  第六人却长长叹道:“魏五哥怎会做亏本的买卖,他输给四哥十两,却赢了小弟五十两。”

  七人中此人衣衫最是华丽,文质彬彬,面目娟好有如少女,当下果然摸出封银子来,叹气着交给魏不贪。

  金不畏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魏不贪笑道:“五弟和我相赌,说我再也不能令四哥说出十个字来,如今我却激四哥说出了,四十两银子也已到手。”

  金不畏叹道:“难怪师傅昔日常说,你若去做生意买卖,必定要发大财,看来师傅的眼光,当真不错。”

  金祖林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只见那文质彬彬的华服少年转脸一笑,抱拳道:“在下西门不弱。”

  第七人面如重枣,两条泼墨般的浓眉紧紧皱在一起,面上不怒时也带着怒容,一件僧袍,长仅及膝,满头长发披落,乃是带发修身的头陀,此刻突然大声道:“洒家淮阳杨不怒。”

  语声有如霹雳般,将金祖林吓了一跳,皱眉苦笑道:“不知兄台平日说话可就是这般大声的么?”

  魏不贪笑道:“有时比这声音还大。”

  金祖林道:“白老前辈虽然久已不见外人,但七位想来必是例外中之例外——”突然转身,道:“走——”

  此人做事当真干脆的很,他若不愿去做一件事,那是死也不肯做的,他若愿意做了,却立刻便做,绝不拖泥带水。万子良等人倒也未想到他答应得这般痛快,怔了怔,方自随他而去,只剩下那两条大汉捧着八九个酒袋兀自站着发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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