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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整整走了一日,来到一处海岬,孤悬海外,三面皆水,本来似是个渔村,但却似突然遇着个重大的变故,是以此时早已荒废,只见海滩上尽是已将腐朽的破船,仅剩的十余间木屋,也是东倒西歪,不成模样。

  胡不愁暗奇忖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五色帆船主还会住在这里不成?”心中虽然奇怪,却又不敢问出口来。

  只见木郎君脚步微顿,然后当先走向一间最大的木屋,方宝儿见这木屋破破烂烂,随时都可能倒塌,不禁暗道:“这种屋子也能住人么?”心念闪处,木郎君已一掌推开了门户,方宝儿探眼一瞧,不觉吃了一惊!

  原来这木屋外面看来虽破烂,里面却是富丽堂皇,布置得舒服已极,四面都挂满了毛色鲜艳的兽皮,屋里锦墩玉几,罗列珍馐,两条锦衣汉子,正箕踞在毛皮锦墩上,痛饮着琥珀色的美酒,方宝儿做梦也未想到破屋里竟是如此情况,那两条大汉见到有人闯入,也是一惊。

  左面一人霍然长身而起,厉叱道:“什么人?”此人身高九尺,背阔三停,颔下一绺紫色长髯,全身俱是威猛慓悍之态,说话更是声若洪钟,震人耳鼓,方宝儿不禁暗暗称赞:“好一条英雄汉子!”胡不愁见了此人之紫髯异像,心里更是一惊,暗道:“莫非此人便是称霸海上的巨盗‘紫须龙’寿天齐不成?”

  那知这紫髯大汉目光瞧见木郎君,神情突然一变。木郎君却瞧也不瞧他一眼,大步走了进去,将包袱往铺地之兽皮上一抛,盘膝坐了下来,冷冷道:“倒酒来!”

  紫髯大汉面色又一变,但仍然强忍怒气,倒了杯酒,双手捧到木郎君面前,道:“神君别来可好?”

  方宝儿见他竟如此柔顺,全无英雄气概,心里不觉大是失望,将包袱重重抛下,转脸不去瞧他。

  木郎君喝了杯酒,冷笑道:“寿天齐,想不到你还认得本座,你那朋友却莫非是瞎了眼么?”

  另一条锦衣汉子,始终背门而坐,动也未动,只是自斟自饮,不住喝酒,众人也未瞧见他的面目。只见他头戴珍珠冠,身穿团花袍,身材并不高大,持杯的手掌,更是枯瘦腊黄,闻得木郎君之言,突然咯咯一笑,道:“神君虽不认得在下,在下却认得神君,来,在下且敬神君一杯。”语声有如刀刮铜锈,令人听得毛孔悚栗。

  胡不愁见他既能和“紫须龙”对坐饮酒,必非无名之辈,本待他回过头来,好瞧瞧他到底是谁。但此刻听得他这语声,既已如此刺耳,面貌之骇人自然可想而知,胡不愁却只望他再也莫要回头,免得叫人见了吃惊。

  只听木郎君沉声道:“你既认得本座,为何还不站身起来?”

  珠冠人仍未回头,咯咯笑道:“神君乃是不速之客,无端闯将进来的,我这做主人的,自然不必起身相迎。”

  木郎君目光一闪,冷冷道:“从此刻起,本座便是这屋子的主人,快站起身子,滚出去吧!”

  珠冠人道:“在下早知神君有霸占此屋之意,在下也早已有意相让,却只怕神君不敢住下!”

  木郎君道:“哈哈,这种话本座倒是第一次听到,世上竟有本座不敢住的地方,哈哈,你且说说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又在大笑,但笑声却与那日和方宝儿说话时大不相同,令人情愿自己耳朵聋了,也不愿听它。

  珠冠人缓缓道:“只因在下已答应将这间屋子借给一个人,作为他停候五色帆船时的居留地,那人却是神君惹不起的!”

  木郎君道:“什么人?”

  珠冠人一字字道:“便是水——”话未说完,木郎君那枯木般的面容,已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眉眼耳鼻,似是都移动了位置。这模样与常人发怒时绝不相同,却令人看得直冒寒气。

  木郎君已嘶声道:“水天姬——又是水天姬,我若见着了她,一定要将她那身细皮白肉一寸寸割下——”

  珠冠人突然回过头来,咯咯笑道:“真的?”

  胡不愁要想不去瞧他的面容,却又忍不住不瞧,只见他面色蜡一般枯黄,似是没有一丝肉似的,更无表情,竟和个骷髅一模一样,看来果然是骇人已极。方宝儿平生未曾见过这般骇人的容貌,几乎骇得惊呼出声来。

  木郎君亦显见对那水天姬实是怀恨已极、恨声道:“水天姬若敢走进这屋子一步,你可看到本座的手段。”手掌一紧,掌中那只玉酒杯,立刻粉碎,簌簌的自指缝间落了下来。

  珠冠人神色不变,咯咯笑道:“好武功,只可惜你连水天姬属下万老太婆都杀不死,更莫说水天姬了!”

  木郎君霍然站起,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知——”

  珠冠人笑道:“我是什么人,到现在你还猜不出?”身不动,手不抬,身子突然直飞而起,将屋顶撞破个大洞,一闪无踪,却有六、七股银线,自洞中射入!

  木郎君这般武功,却似对这几股细如游丝般的银线畏惧已极,竟不敢伸手去接去挡,更不敢追赶,双臂振处,箭一般退出门去。

  只见那几股银线射在地上,瞬眼无踪,原来竟是几股水线,被装在唧筒一类的东西里射出的。

  方宝儿暗奇忖道:“这种暗器子不过和小孩子玩的‘水镖筒’差不多,这木郎君为何如此畏惧?”心念尚未转过,只见地上兽皮着水之处,突然发出一阵“吱吱”异响,烂了一片,瞬眼间整张皮毛,竟也都烂得无影无踪,那水中毒性之猛,可想而知!

  ***

  木郎君身形一退便回,顿足道:“是她,果然是她——”气得面容扭曲,竟说不出话来。

  只听远处传来一阵语声,轻轻笑道:“我就坐在你对面,你都不认得,还吹什么大气,看来瞎眼的是你,却不是我——”笑声有如银铃般清脆悦耳,语声更是娇柔动听,那里还是方才那种刀刮铜锈的声音,胡不愁听了这语声,又不禁想要瞧瞧她的真实容貌了。

  木郎君知道再也追她不着,怒目瞧看“紫须龙”寿天齐,嘶声道:“你知道——你为何不说?”

  寿天齐道:“这村子本是在下昔日与手下弟兄们相聚之地,后来只因五色帆船主每年俱来停泊,在下才不得不将聚会之地移往他处,这几年来江湖中凡是有事相求于五色帆船主之人,到了这时候,便来此地守候,在下忝为昔日之地主,对各路英雄,都得尽一番地主之谊,只是为了避人耳目,不能将这些木屋翻修一新,但还是布置得可供各位歇足,至于来的是什么人?有何来意?在下一向不敢过问。方才那位兄台就是天姬夫人,在下亦是毫不知情,神君怎能怪罪于我?”

  此人果然无愧为海盗之雄,心里虽然也有些畏惧,但仍是侃侃而言,身子也仍然挺得笔直。

  木郎君冷“哼”一声,远远坐到一旁,不言不动,默然良久,面容渐渐回复僵木,挥手道:“出去吧!”

  寿天齐微一抱拳,轻身退出,走过那滩水痕时,也是远远绕路而行,不敢踩上一步。

  方宝儿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人是个女的么?”

  木郎君“哼”了一声,道:“是世上最最阴毒、淫荡、无耻的贱女人,你下一次若见到她,最好走得远些。”

  过了半晌,又道:“这贱人易容之术,天下无双,酒楼里的伙计,赶车的车夫,捡破烂的老头子,骑花马的大镖客,甚至你身伴最最亲近的人,都可能是这贱人改扮的,你得随时随地提防着,只要稍一不慎,落入她手中,那时——你就是想死,也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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