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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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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 虽然已过漫长的一日,但他回想起昨夜的遭遇,心中仍不禁惊恐交集,却又不禁为自己的“草木皆兵”的惊慌之情,暗暗好笑,他的生活与职业,本惯于在惊恐中讨生活,为了探听别人的隐私与秘密,有时他不得不付出极高的代价,是以昨夜的遭遇虽然使他惊骇,今夜他仍然不惜冒险,走到昨夜他潜伏的地方来。 此刻…… 他又站在昨夜的树下,月亮,仍然是高挂在昨夜的地方,是以这株树下,也仍然是那么阴暗而隐秘,就像是大地上最阴暗的地方一样,他放心地叹了口气,即小心地再四顾一眼,树干是粗大的,乱枝纠结的枝叶,有如香蕈的盖子似的,浓密地覆盖着树干,地上长草丛生,再加上由地底生出的巨大的树根,他再次放心地点了点头,忖道:“这真是个安全的地方。” 于是,他便又在这足够令他自己放心的地方伏了下来,目光却四下转动着,寻找着任何一件值得他深测的目标。 风吹林木,群星闪烁。 仍然和昨夜一样,美好而安静,春天的晚上,本就大多如是。 良久,良久── 他在地上不安地转动着身躯! “怎地没有任何事发生?”他耐心等待着,但四下仍然是那么安静,他开始不耐烦:“也许今夜没有事发生呢!我又何苦在这里傻等?”但一面又安慰自己:“再等一下,等到月亮垂到那面的树梢,我就走。” 玉兔西沉,渐渐已垂到小溪那面的一株杨柳梢头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失望地叹息一声,开始觉得自己真是个呆子,竟将如此美妙的春夜,浪费在这无用的等待里。 “呀,我应该知道今夜会有什么事发生的,难道别人就为要给我看,是以就非要将一切事的发生,都搬到这里来……哼!我真是个呆子,京口小翠轩的床,不比这里舒服多了吗?” 他暗自埋怨着自己,正想从地上爬起来。 那知…… *** 他目光动处,突地瞥见一条人影,由远处行来,定睛一望,竟是那“裴大先生”,此刻他一路行来,一路挥舞着手脚,竟像是疯子一样,“快讯”花玉心神本自一惊,但见他缓缓行来,只有一人,心里又不觉一定,屏住呼吸,在地上望了半晌,只见他越走越近,手脚却仍不停地舞动着,骤眼望去,仍是漫无规律,但看了半晌,只见他左掌永远是由左向右划个圈子,然后突地收回,右掌永远是由内向外划个圈子,然后中心一拳捣出,腰身向右一拧,左肘乘势一撞,右腿却又突地踢出。 “快讯”花玉呆呆看了一会,只见他手脚挥来舞去,却永远只有这一套,花玉越看越觉好笑,暗里寻思道:“这难道也算是什么拳招不成?真亏他不知是从那里学来的?这样的招式若也能伤人,嘿嘿……除非那人是个呆子。” 只见这“裴大先生”却仍失魂落魄地挥舞着手脚,已自走到他眼前,他心中突地一动:“我若是将他擒获,送到‘龙形八掌’那里,岂非比什么消息都要令他高兴,至少……至少也得敲他几千两银子,哈哈……这厮手呆脚笨,又不会武功,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念及此,他不禁大为高兴,但他生性谨慎,四下再打量了几眼,确定了这“裴大先生”确是孤身一人。 于是他突地轻叱一声:“停住!” 裴珏正自沉迷于一种新奇的境界中,突地听得一声喝叱之声,心中一惊,停下脚步,只见一条人影,自路边林中阴暗之处掠出,连奔带跳地跑了过来,口中一面喝道:“阁下可是裴大先生?” 裴珏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惊,只道此人是“神手”战飞的手下,但定睛一看,只见此人长身玉立,衣裳华丽,而有轻功不高,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他迟疑半晌,终于朗声答道:“不错,在下正是裴珏,不知有何见教?” “快讯”花玉暗笑一声,忖道:“原来他叫裴珏。”目光一转,口中却道:“在下陈子平,久慕裴大先生英名,只恨无缘识荆,却想不到今日在此处得见,哈哈……在下实是三生有幸。” 他深谋远虑,虽想以这“裴大先生”去向“龙形八掌”换银子,却又不想得罪“神手”战飞,是以便胡乱绉了个名字,纵然以后这“裴大先生”不死,却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谁。那“神手”战飞自然更不会知道此事是谁干的。 裴珏闻言却不禁一愕:“我有什么英名?” 他心中虽疑惑,但见这“陈子平”面貌英俊,言语不俗,心中亦无恶感,随口敷衍道:“阁下言重了。” “快讯”花玉一面缓缓走向裴珏,一面四顾左右,只见夜色深沉,再无别人,他心中暗暗高兴,口中却含笑说道:“明日清晨,便是阁下扬名天下之日,阁下今夜仍有兴作秉烛之夜游,哈!阁下真是个雅人──真是个雅人。”语声方了,突地迎面一拳,笔直地向裴珏鼻梁正中打去,他武功虽不高,却也练过三五年把式,这一拳正是当时江湖流传最广的少林外家“大洪拳”中的一招“封门闭户”,常人若被这一拳击中鼻梁,登时使得头昏眼花,再也没有招架之力,是以这一拳才有“封门”之称。 裴珏见他笑吟吟地向自己说话,心中还在奇怪,自己与这人素不相识,怎地他竟如此恭维自己,那知他竟然突地一拳打来,裴珏大惊之下,念动掌发,左掌突地向上一反,向左一圈……他这两夜以来,时时刻刻都在练习这一腿双拳,此刻心念动处,竟顺理成章地施展了出来,只是他心中仍不禁有些怀疑,不知道自己掌势这轻轻一圈,能不能招架得住人家这猛力一拳? “快讯”花玉一拳击出,心中只道就凭这一拳,便已足够将对方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击倒。 那知对方手掌轻轻一圈,就已将自己尽力击出的一拳,封在外门,他这才大吃一惊,左拳立刻随势击出,那知裴珏此刻右掌由内向外划了个半圈,正自将他这一拳托住,而且托的部位妙到毫巅,竟然正好托着他的脉门。 花玉大惊之下,不禁暗骂自己胡涂,明知人家有这一手,怎地却还要将自己的拳头送上去,突又想对方下一招乃是一拳自中心捣出…… 这念头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他惊骇交集之下,立刻举手招架,那知自己的手掌一只被人家封在外门,一只被人家托在掌心,明知对方一拳即将当胸击来,自己不但不能招架,甚至连抽身而退都来不及了。 霎眼之间,他只觉得耳旁轰然一声,胸口一震,喉头一甜,眼前一花,大叫一声,身躯恍恍惚惚地离地而起,然后“砰”地落到地上。 裴珏右掌托住他的脉门,然后掌势便极自然地由外向内圈回,却正好将他的左掌托起,等到裴珏一拳捣出,却见对方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竟像是呆了一样,接着“砰”地一声,对方颀长的身躯,竟离地飞起远远落在地上。 他愕了愕,甚至无法想象自己这一招怎地有如此威力,招式方自使到一半,却已将别人击倒,目光转处,却见那“陈子平”落到地上之后,竟动也不再动一下,他吃了一惊,暗忖道:“难道此人被我一拳就击得昏了?”大步跑了过去,俯身一看,月光下只见这“陈子平”双睛突出,嘴角流血,面目狰狞,有如厉鬼,伸手一探鼻息,呀!这“陈子平”竟已死了。 *** 他呆呆地站起来,脑海中但觉晕然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想到:“我杀了人!我竟然杀了人!”目光一垂,这死尸无助地倒卧着,修长的四肢,丑恶地分在两旁,散落的衣襟,落下一封已经拆开过的银子,在月光下闪烁着眩目的光芒。 “片刻之前,他还谈笑风生,言语自若,他身体内还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可是……此刻他竟然死了,这大好的生命,竟是在我的手中毁去的。”裴珏悲哀地叹息着,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武功,武功原来是件这么可怕的事呀!” 夜色更深,他孑然伫立在深沉的夜色里,望着面前的尸身,心情是沉重而悲哀,沉重得就有如这深夜的寒意。 直到东方的第一线曙光,悄悄地照射到他的背上,他仍然悲哀地站在这里,也许他还太年轻了些,他还不知道江湖中的争斗,永远是这么残酷,他更不知道此刻躺在他面前的尸身,本来是将他看成一件可以交换银子的货物,他若是没有毁去别人的性命,那么别人就会毁去他的,而且丝毫不会觉得悲哀和歉疚。 他若是知道这些,而且能深切体会到其中的深意,那么,他此刻也许会变得好受些,但无论如何,他此刻仍然是幸福的,因为他还年轻,而且年轻人永远只会憧憬美丽,不会体验丑恶,没有体验过丑恶与残酷的人,不是常常都非常幸福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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