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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小店中的怪客(1)


  秋,木叶萧萧。

  街上的尽头,有座巨大的宅院,看来也正和枝头的黄叶一样,已到了将近枯落的时候。

  那两扇朱漆大门,几乎已有一年多未曾打开过了,门上的朱漆早已剥落,铜环也已生了丝锈。

  高墙内久已听不到人声,只有在秋初夏末,才偶然会传出秋虫低诉,鸟语啾啁,却更衬出了这宅院的寂寞与萧索。

  但这宅院也有过辉煌的时候,因为就在这里,已诞生过七位进士、三位探花,其中还有位惊才绝艳、盖世无双的武林名侠。

  甚至就在两年前,宅院已换了主人时,这里还是发生过许多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也已不知有多少叱咤风云的江湖高手葬身此处。

  此后,这宅院就突然沉寂了下来,它两代主人突然间就变得消息沉沉,不知所终。

  于是江湖间就有种可怕的传说,都说这地方是座凶宅!

  凡是到过这里的人,无论他是高僧,是奇士,还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只要一走进这大门,他们这一生就不会有好结果。

  现在,这里白天已不再有笑语喧哗,晚上也早已不再有辉煌灯光,只有后园小楼上的一盏孤灯终夜不熄。

  小楼上似乎有个人在日日夜夜的等待着,只不过谁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

  后墙外,有条小小的弄堂,起风时这里不时尘土飞扬,下雨时这里泥泞没足,高墙挡住了日色,弄堂里几乎终年见不到阳光。

  但无论多卑贱、多阴暗的地方,都有人在默默地活着!

  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别处可去,也许是因为他们对人生已厌倦,宁愿躲在这种地方,被世人遗忘。

  弄堂里有个鸡毛小店,前面卖些粗糙的饮食,后面有三五间简陋的客房,店主人孙驼子是个残废的侏儒。

  他虽然明知道这弄堂里绝不会有什么高贵的主顾,但却宁愿在这里等着些卑贱的过客,进来以低微的代价换取食宿。

  他宁愿在这里过他清苦卑贱的生活,也不愿走出去听人们的嘲笑,因为他已懂得无论多少财富,都无法换来心头的平静。

  他当然是寂寞的。

  有时他也会遥望那巨宅小楼上的孤灯,自嘲地默想:“小楼上的人,纵然锦衣玉食,但他的日子也许比我过得还要痛苦寂寞。”

  一年多前,黄昏的时候,这小店里来了位与众不同的客人,其实他穿的也并不是什么很华贵的衣服,长得也并不特别。

  他身材虽很高,面目虽也还算得英俊,但看来却很憔悴,终年都带着病容,而且还不时弯下腰咳嗽。

  他实在是个很平凡的人。

  但孙驼子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他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

  他对孙驼子的残废并没有嘲笑,也没有注意,更没有装出特别怜悯的同情神色。

  这种同情有时比嘲笑还要令人受不了。

  他对于酒既不挑剔,也不赞美。他根本就很少说话。

  最奇怪的是,自从他第一次走进这小店,就没有走出去过。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选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两个馒头和七壶酒。

  七壶酒喝完了,他就叫孙驼子再加酒,然后就到最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坐下,直到第二天黄昏才走出来。

  等他出来时,这七壶酒也已喝光了。

  现在,已过了一年多,每天晚上他都是坐在角落里那桌子上,还是要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两个馒头和七壶酒。

  他一面咳嗽,一面喝酒,等七壶酒喝完,他就带着另七壶酒回到最后面那间屋子里,一直到第二天黄昏才露面。

  孙驼子也是个酒徒,对这人的酒量他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喝完十四壶酒而不醉的人,他一生中还未见到过。

  有时他也忍不住想问问这人的姓名,却还是忍住了,因为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会得到答复。

  孙驼子并不是个多嘴的人。只要客人不拖欠酒钱,他不愿意开口。

  这样过了好几个月,有一阵子天气特别寒冷,接连下了十几天雨,晚上孙驼子到后面去,发现那间屋子的门是开着的,这奇怪的客人已咳倒在地上,脸色红得可怕,简直红得像血。

  孙驼子扶起了他,半夜三更去替他抓药、煎药,看顾了他三天,三天后他刚起床,就又开始要酒。

  那时孙驼子才知道这人是在自己找死了,忍不住劝他:“像这样喝下去,任何人都活不长的。”

  这人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反问他:“你以为我不喝酒,就能活得很长么?”

  孙驼子不说话了。

  但自从那天之后,两人就似乎已变成了朋友。

  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就会找孙驼子陪他喝酒,东扯西拉地闲聊着,孙驼子发现这人懂的可真不少。

  他只有一件事不肯说,那就是他的姓名来历。

  有一次孙驼子忍不住问他:“我们已是朋友,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迟疑了半天,才笑着回答:“我是个酒鬼,不折不扣的酒鬼,你为什么不叫我酒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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