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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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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更不懂。她不懂小方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要在她面前提起这种事。 这种事本来是一个男子汉宁死也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的。小方接着说出来的一句话,更让她吃惊。 “但是我的父亲并没有死。” 小方说:“三年之后他又回来了。” 苏苏的手紧抓,连指甲都已刺入肉里。 “你父亲又回去了?” 她紧张痛苦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他知不知道你母亲在干什么?” “他知道。” “他……他……” 苏苏用力咬嘴唇:“他怎么样对你的母亲?” 小方没开口,苏苏又抢着问:“如果我是他,定会对你母亲更尊敬更感激。” “你不是他。” 小方声音冷冰:“你不是男人。” “难道……难道他不要你母亲了?”苏苏又问。 她问出来之后,知道这问题是不该问的。看到小方眼中的痛苦,她应该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一种人生,人生中有多少这种悲剧? ——有多少人能了解这种悲剧中所包含的那种无可奈何的人生? 小方又站起来,走到窗口,推开窗户。窗外夜色已浓。 面对着星月仍未升起的黑暗穹苍,又过了很久,小方才开口。 “我告诉你这件事,只因为我要你知道,我有个这么样的母亲。” “她在哪里?” 苏苏问:“她是不是还活着?” “她还活着。” 小方轻轻的说道:“那时我还小,她不能死。” 他的声音如泪:“那时我虽然还小,可是已经知道她为我牺牲了什么。所以我告诉她,如果她死,我也死。” “现在你已经长大了。” 苏苏又问:“现在她在哪里?” “在一个没有人认得她,也没有人知道她往事的地方。在一栋小小的木屋里。” 小方说:“她不让我常去见她,甚至不要别人知道她是我的母亲。” 泪已将流下,却未流下。只有至深至剧的痛苦才能使人无泪可流。 “她那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个衣柜,一盏油灯。” 小方说:“她虽然不让我常去,我还是常常去。她那里的每样东西我都很熟悉。” 他瞪着眼睛,瞪着黑暗的穹苍,眼中忽然一片空白:“这屋子里的这些东西,就是从她那里搬来的。” 苏苏终于明白小方为什么一走进屋子就变成那样子。 ——这屋里的每样东西,都是从他母亲那里搬来的。 ——是谁搬来的? ——当然是吕三。 ——吕三无疑已找到了他的母亲。现在她无疑也和“阳光”一样落入了吕三的掌握中。 苏苏看看小方。小方无泪,苏苏有。因为她已了解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我带你去。” 苏苏终于下了决心:“我带你去找吕三。” 就算她明知道他是去送死,她也要带他去。因为她知道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小方却摇头。 “你不必。” “不必?” “你不必带我去,不必陪我送死。” 小方道:“可是你不妨告诉我他的人在哪里。” 苏苏摇头。“我不能。” 她说:“我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苏苏说:“我只能带你去。” 小方不懂,苏苏解释:“他是个谜一样的人,每个市镇乡村都有他的落脚处,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落脚在哪里。” 她又补充:“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能找得到。” 小方什么都没有再问。他已经站起来说道:“那么我们就去找。” 苏苏道:“也许我们要找很久,他的落脚处实在太多了。” 小方道:“只要能找得到,不管要找多久都没有关系。” 他们找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们没有找到。没有找到“阳光”,没有找到赵群,也没有找到吕三。 红梅,白雪,绿蚁。 风鸡,咸鱼,腊肉。 孩子的新衣,穷人的债,少女们的丝线,老婆婆的压岁钱。 冬景残年。 快要过年了。 不管你是汉人,是苗人,是藏人,还是蒙人;不管你在什么地方,过年就是过年。因为大家都是属于同一民族的人,都是黄帝的子孙,而且都以此为荣。 这个地方的人也一样。 这个地方的人也要过年。不管你是贫、是富、是老、是少、是男、是女,过年就是过年。 年年难过年年过,每个人都要过年,小方和苏苏也一样。 他们已找过很多地方。 现在他们到了这里,现在正是过年的时候,所以他们留在这里过年。 赶着回家过年的旅客大多已到了家。客栈里的客房空了九间。推开窗子望出去,积雪的院子里只剩下一些车辙马蹄的足迹。一张油漆已褪色的八仙桌上,有一壶酒和堆得满满的四碗年菜,是店东特地送来的。菜碗上盖着张写着“吉祥如意,恭喜发财”的红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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