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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决战之夜(2)


  他的观察力一向很敏锐,而且很会说话,要形容一个非常突出的人,应该很容易。

  “这个慕容,好像跟上几代慕容都不同。”朱儒说:“表面看来,他也跟别的慕容没什么两样,也是一副自命儒雅,高高在上的样子,脸上也完全没有一点血色,就像是个死人。”

  “不是死人,”铁大爷冷冷插口:“是贵族。”

  “贵族?”

  “他们常常说,只有最高贵的人,才会有这种脸色,不但要苍白得全无血色,而且更白得发蓝。”铁大爷冷笑:“因为他们这种人,通常都不需要在阳光下流血流汗的。”

  他不是这种人,他是从汗血中崛起的,他的脸色如古铜,所以他在说起这种人的时候,口气中总是会带着种说不出的轻蔑和讥诮。

  ——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有多大的财势,也换不到这种脸色。因为他只有“现在”和“未来”,却没有“过去”。

  ——他的过去是不能提起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想。

  ——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些温暖美好的回忆,在他逐渐老去时,怎么能度过寒冷寂寞的冬天?

  朱儒终于明白大爷的意思。

  “可是这一代的这一个慕容,却绝不是这种自我陶醉的人。”

  “哦?”

  “这个慕容外表看起来虽然跟他们一样,可是……”朱儒经过一段思考后,才选择出他认为最恰当的形容:“可是在他这个躯壳下,总好像有另外一个人隐藏在里面。”

  “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和他外表完全相反的人。”朱儒说:“一个又卑鄙,又下流,又阴险,又恶毒,又粗俗,又刁钻,又无耻,又残暴的流氓和骗子。”

  铁大爷的脸色变了。

  一个人会有这样两种极端相反的性格,非但不可思议,而且也可怕已极。

  谁都不愿有这么样一个仇人的。

  “他的武功呢?”铁大老板突然急着要问:“他的武功怎么样?”

  “我不知道。”朱儒说:“我看不出。”

  “可是你一定能够看得出,他的动作间,有什么特别的,有一些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是应该看得出来。

  一个受过极严格武功训练的人,一个在某一种功夫上有特别不平凡的造诣之人,在他的一举一动间,甚至在他的神态里,都可以看得出来。

  何况朱儒又是个受过这方面严格训练的人。想不到他却偏偏说:“我看不出。”

  “你怎么会看不出?”大老板已经在发怒:“难道你看不见他?”

  “我看得见他。”朱儒说:“可是我只能看见他这个人,却看不见他的动作和神态。”

  “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没有动过,连小指头都没有动过。”朱儒说:“而且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朱儒不等老板再问,就解释:“他的脸,就像是用大理石雕出来的。”朱儒说:“他没有动,只因为他一直都坐在一张很舒服的椅子上。一动也没有动。”

  椅子虽然有四条腿,可是椅子不会走。

  那么慕容怎么来的?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根本不必回答,真正的问题在另外一点。

  铁大爷已经想到这一点,丝路先生已经在问朱儒:“你是不是说,他是坐在一张椅子上被人抬来的?”

  “是。”

  “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朱儒说:“至少我看不出他像受了伤的样子。”

  “他的腿当然也没有断!”

  “他的腿好像还在。”朱儒说:“慕容世家好像也不会选一个断了腿的人来掌门户。”

  江南慕容一向争强好胜,最要面子,每一代的继承人,都是文武双全,风采照人的浊世佳公子。

  “那么这个慕容是怎么回事呢?”铁大爷皱着眉问:“他既没有受伤,也不是残废,他为什么不自己走路来?为什么不去弄匹马来骑骑?”

  朱儒不开口。

  这也不是个聪明的问题,而且根本不该问他的,这个问题本来应该去问慕容自己。

  愚蠢的问题根本不必回答,可是这一次丝路先生居然说:“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好极了。”他说:“一个人如果做出了一件他本来不该做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他太笨,就是因为他太聪明。而且其中一定有问题。”

  “这个慕容看来好像并不是个笨蛋。”

  “他绝对不是,”丝先生说:“他也许远比你我想像中还聪明。”

  “哦?”

  “他至少知道坐在椅子上被人抬来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坐在椅子上不但舒服,而且可能保留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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