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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孙灿、孙琪兄弟两人,自幼跟着孙清羽长大,名虽叔侄,实如父子。

  孙清羽一听残金毒掌居然肯放孙琪一条生路,他深深了解,就算合自己四人之力,要想胜得了他,绝无可能,甚至连逃生都极为困难,二十年前,他眼看此人已然丧命,但如今又活生生站在眼前,而且相貌一丝未变,他更觉此人实是不可思议,知道自己今日绝难逃命,是以他叫孙琪快走,若是自己万一有了逃生之机,也免得他成了自己的累赘。

  孙琪牙齿咬得更响,双目血也似的红,他天性极厚,手足之情甚深,见了这杀兄的仇人,愤怒远比他的恐惧浓厚。

  怒火使他忘记了一切,一声大吼:“还我哥哥的命来。”身形飞扑了过去,手中刀光一展,却是五虎断门刀里的煞招“立地追魂”。

  残金毒掌冷哼一声,脚步不动,微一侧身,刀光自他面前劈下,距离鼻端最多只差一寸。

  孙琪一刀落空,空门大露,天灵星暗暗叫糟。

  哪知残金毒掌并未乘隙进击,孙琪沉肘扬刀,刀锋一转,刷的又是一刀,斜劈胸腹,残金毒掌一声怒喝“滚开”,身形滴溜溜一转,转到孙琪身后,却仍不肯伤他的性命。

  天灵星越看越觉奇怪,他实不知为何残金毒掌对孙琪如此开恩?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举刀一格,挡住孙琪的一招“巧看卧云”。

  须知天灵星孙清羽,亦以“五虎断门刀”成名,孙琪武功为其所教,自无法和他相比,他举刀一格,孙琪但觉手腕一麻,赶紧撤刀后退,却想不出为何自己的叔叔来替敌人挡招。

  他哪里知道天灵星的心思,要知道孙清羽成算在胸,知道就凭孙琪的身法,无论如何也无法伤得了残金毒掌,故此他才举刀一格。

  两刀相交,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残金毒掌目光流动,彷佛在奇怪着世上居然还有毫不顾忌自己的性命,而为别人着想的人。

  金刀无敌黄公绍,此时正处在残金毒掌的背后,他自是识货,看到残金毒掌的身法,自己实非敌手,胆气更馁,逃生之念顿萌,顾不了孙琪的生死,两臂一张,倒窜出去,脚尖一点瓦面,身躯猛扭,如飞地逃走了。

  八步赶蝉程垓微微一怔,却见残金毒掌并未回身,心念一动,也跟了下去。

  残金毒掌目光里,杀机可见。天灵星孙清羽一转身,和他这凛冽的目光碰个正着,头一低,避开了他的目光,眼波瞬处,看到他垂着的右手,心中猛的一阵剧跳。

  哪知出乎意料之外的,残金毒掌的目光微微在他身上打了几个转,似乎隐隐透出一丝了解与同情的光芒,身形未见作势,却像壮燕般斜飞入云,向八步赶蝉程垓及金刀无敌黄公绍逃遁的方向追去。

  是以玉剑萧凌废宅卧病,金刀无敌黄公绍及八步赶蝉程垓无意闯入,他俩正自以为已经安全了,哪知一转身,残金毒掌却冷冷地站在他们身后。

  这一个突来的惊异,对他两人来说,的确是无可比拟的。

  萧凌的呻吟,又自床上发出,残金毒掌的目光,竟越过八步赶蝉等两人,远远落在床上,脸上的表情虽然仍是木然,但在他那一双仍然发着寒光的眼睛里,彷佛已有些怜惜、关注的神色。

  八步赶蝉程垓及金刀无敌黄公绍闯荡江湖如许多年,遇事经验之丰,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残金毒掌目光旁落,他两人微微一打眼色,肚中各自有数,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种精明强干的武林好手,遇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焉有放过之理?两人再不迟疑,闪腰错步间,掌风飕然,各个击出一掌。

  他们两人武功虽不甚高,但终究是在江湖享有盛名的好汉,数十年的钻研磨炼,功力岂同小可。

  何况他们也明知此刻已是生死须臾的关头,这一掌更是全力而为,全然没有留下半分退步,只望一击得中,侥幸成功。

  残金毒掌是何等人物,就在他们掌风方起的那一剎那,他收回了停留在玉剑萧凌卧病床上的目光,但是身形却仍未挪动半寸。

  八步赶蝉程垓、金刀无敌黄公绍掌出如风,一取残金毒掌的右胸,一取残金毒掌的胁下,须知人身胸腹之间,面积最大,他两人知道自家的武功绝不是残金毒掌的敌手,心念动处,都选了这面积最大之处作为发掌之地,丝毫也不敢托大。

  残金毒掌微微冷笑,眼看他俩的掌缘已堪堪击中自己的胸膛,猛一吸气,身形如弓,胸腹之处暴缩了几达尺许,这种深湛的内家真气的运用,的确是令人慑服的。

  八步赶蝉程垓、金刀无敌黄公绍一掌走空,心中大骇,知道自家招数已用老,悬崖勒马,变化招式,却已无此功力了。

  残金毒掌右臂蓦然如游鱼般穿出,穿过金刀无敌的右掌,砰然一声,击在他的右胁上,黄公绍功力再高,此刻也绝无命在了。

  八步赶蝉程垓大骇,努力收回击出的右掌,左掌反挥,去削残金毒掌的右臂,脚步倒转,身形后退,却是以进为退,但求保命。

  但是他算盘打得虽精,却嫌太迟了一些,他眼前一花,只觉得左右琵琶骨上被人轻轻点了一下,两条手臂再也不听使唤,虚软地搭了下来,一只金光灿然的手掌,赫然停留在自己面前五寸之处。

  程垓名为“八步赶蝉”,轻功上自有独到之处,但是他无论身形如何闪避,那只金光灿然的手掌却始终不即不离地停留在他鼻端前。

  他心胆俱丧,在这险死之际,许多他许久不曾想过的事,忽然如钱塘之涨潮,涌入他心头,他名负侠义,但一生中却也干了不少亏心之事,此刻想来,历历如在目前。

  此时“死”对他说来,是罪有应得的,人之将死,非但其言也善,就连他的心情,也变得善良起来了。

  他悄然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暗暗追悔着自己的生平,黯然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良久,他脑海中自混沌又回复到清明,微微有风吹过,一个念头蓦然冲起,“我还没死!”生存之念,猛又活跃,怆然睁开眼睛,面前空空荡荡,残金毒掌却早已不知去向。

  就在这一刻里,他由生而死,自死又生,心情却变得迥然不同了。

  他踉跄地走了两步,环顾房间的四周,渺无人影,就连卧病在床,辗转呻吟的玉剑萧凌,此刻也是人去床空,芳踪又渺。

  他再次长叹着,胸中的雄心壮志早已消磨得干干净净,就连他方才心中所存的那一分愧怍,以及那一分囚着愧怍而生的,想对他所抱歉的人们作一补偿的心情,此刻也已消失了。

  他暗自思索:“现在我唯一该走的路,就是隐姓埋名,抱头一忍,唉,凭我这一点浅薄的武功,还有什么资格在武林中争胜?”

  悄然走出房门,猛一抬头,门边屋角的蛛网,被风一吹,丝丝断落。

  他自怜地想着:“我和这蜘蛛又有什么两样,经不起风雨的考验。”一时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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