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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柳鹤亭大步赶到那“七号”身边,只见他身躯虽然不能动弹,但满身的肌肉,却在那层柔软而华贵的黑绸下剧烈地颤动着,看来竟像是有着无数条毒蛇在他这层衣衫下蠕动。他粉红而丑陋的面容,此刻更起了一层痛苦的痉挛,双目半合半张,目中旧有的光彩,此刻俱已消失不见。

  柳鹤亭目光凝注着,不禁呆了一呆,缓缓俯下身去,手掌疾伸,剎那间孔这“七号”身上连拍三掌,解开了他的穴道,沉声道:“你们所为何——”他话犹未了,只见这“七号”穴道方开,立刻尖叫一声,颤抖着的身躯,立刻像一只落入油锅的河虾一般蜷曲了起来。

  一阵剧烈而痛苦的痉挛之后,他挣扎着伸出颤抖的手掌,伸手入怀,取出一方小小的黑色玉盒,他黯淡的目光,便又立刻亮了起来,左掌托盒,右掌便颤抖着要将盒盖揭开。

  柳鹤亭目光四扫,望了四下俱在痛苦呻吟着的“乌衣神魔”一眼,心中实是惊疑交集。他再也猜不出,这黑色玉盒中贮放的究竟是甚么东西,为何竟会像是神奇的符咒一样,能令这“七号”的神情发出如此剧变。

  只见“七号”盒盖还未掀开,一直在门口凝目注视的西门鸥,突地一步掠来,劈手夺了这方玉盒。

  “七号”又自惨吼一声,陡地自地上跳起,和身向西门鸥扑去,目光中的焦急与愤怒,彷佛西门鸥夺去的是他的生命。

  柳鹤亭手肘微屈,轻轻点中了他胁下的“血海”穴,“七号”又自“砰”地倒了下去。柳鹤亭心中仍是一片茫然,目光垂处,只见这“七号”眼神中的焦急与愤怒,已突地变为渴望与企求,乞怜地望向柳鹤亭。他身躯虽不能动,口中却乞怜地说道:“求求……你……只要……一粒……一粒……”

  竟彷佛是沙漠中焦渴的旅人,在企求生命中最可贵的食水。

  柳鹤亭剑眉微皱,诧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犹未了,西门鸥宽大的手掌,已托着这方黑色玉盒,自他肩后伸来,微带兴奋地截口说道:“你知道这是甚么?”

  柳鹤亭凝目望去,只见这黑色玉盒的盒盖已揭开,里面贮放的是六七粒光泽乌黑的药丸,散发着一阵阵难以描摹的诱人香气。

  香气随风传人那“七号”的鼻端,他目光又开始闪烁,面容又开始抽搐,他身躯若能动弹,他便定必会不顾生命地向这方玉盒扑去。但是,他此刻仍然只能乞怜地颤声说道:“求……求……你,只要……一粒……一粒……”

  柳鹤亭心中突然一动,回首道:“难道这些丸药,便是前辈方才所说的‘罂粟’么?”

  西门鸥颔首道:“正是——”他长长叹息一声,又道:“方才我一入此屋,见到这般情况,便猜到这些人都是嗜好‘毒药’成瘾的人,此刻瘾发之后,禁不住那种剐肉散骨般的痛苦,是以放声呻吟起来。”

  他语声微顿,柳鹤亭心头骇异,忍不住截口道:“这小小一粒药丸,竟会有这么大的魔力么?”

  西门鸥颔首叹道:“药丸虽小,但此刻这满屋中的人,却都不惜以他们的荣誉、声名、地位、前途,甚至以他们的性命来换取——”

  柳鹤亭呆呆地凝望着西门鸥掌中的黑色药丸,心中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悲哀,心念数转,突地一动,自西门鸥掌中接过玉盒,一直送到“七号”眼前,沉声道:“你可是河北‘太阳掌’的传人么?”

  “七号”眼色中一阵惊慌与恐惧,像是毒蛇被人捏着七寸似的,神情突地萎缩了起来,但柳鹤亭的手掌一阵晃动,立刻便又引起了他眼神中的贪婪、焦急、渴求与乞怜之色。他此刻甚么都似已忘了,甚至连惊慌与恐惧也包括在内。

  他只是瞬也不瞬地望着柳鹤亭掌中的玉盒,颤声道:“是的……小人……便是张七……”

  西门鸥心头一跳,脱口道:“呀——此人竟会是‘震天铁掌’张七!”

  要知“震天铁掌”张七,本来在江湖上名头颇响,是以西门鸥再也想不到,他此刻会落到这般惨况。

  柳鹤亭恍然回首道:“这‘震天铁掌’张七,可是也因往探‘浓林秘屋’而失踪的么?”

  西门鸥点头道:“正是!”

  柳鹤亭俯首沉吟半晌,突地掠到那赤发大汉“三十七号”身前,俯下腰去。“三十七号”眼帘张开一线——

  他的目光,也是灰黯、企求而焦渴的,他乞怜地望着柳鹤亭,乞怜地缓缓哀求着道:“求求你……只要一粒……”

  柳鹤亭虽然暗叹一声,但面色却仍泰然,沉声道:“关外五龙中‘入云龙’金四,可是死在你的手下?”

  赤发大汉目光一凛,但终于亦自颔首叹道:“不……错……”

  他语声是颤抖着的,柳鹤亭突地大喝一声:“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赤发大汉“三十七号”的目光间,亦是一阵惊慌与恐惧,但霎眼之后,他便以颤抖而渴求的语声,轻轻说道:“我……也是……‘关外五龙’之一……‘烈火龙’管二……便是小人。”

  柳鹤亭心头一跳,那“入云龙”金四临死前的言语,剎那间又在他耳边响起:“想不到……他们竟是……我的……”原来这可怜的人临死前想说的话,本是:“想不到杀我的人竟是我的兄弟!”只是他话未说完,便已死去。

  柳鹤亭剑眉轩处,却又不禁暗叹一声,此人为了这小盒中的“毒药”,竟不惜杀死自己的兄弟,他心里不知是该愤慨,抑或是该悲哀,于是他再也不愿见到这赤发大汉可耻乞怜的目光。

  转过身,西门鸥见到他沮丧的眼神,苍白的面容,想到仅在数十日前见到这少年时那种轩昂英挺的神态,心中不禁又是怜悯,又是叹息,他实在不愿见到如此英俊有为的少年被此事毁去!

  他轻轻一拍柳鹤亭肩头,叹道:“此事至今,似已将近水落石出,但我……唉!实在不愿让此事的真相伤害到你……”

  柳鹤亭黯然一笑,轻轻道:“可是事情的真相却是谁也无法掩藏的。”

  西门鸥心头一阵伤痛,沉声道:“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寻到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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