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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边傲天扬眉道:“但是甚么,这位姑娘慧质兰心,美如天仙,难道还配不上你?难道你还有些不愿意么?”

  柳鹤亭心里着急,讷讷又道:“不是……”

  边傲天哈哈大笑道:“不是便好,一言为定,一切事都包在老夫身上,包管将这次喜事做得风风光光地,你们放心好了。”不等他两人再开口,转身飞步而去,只剩下柳鹤亭、陶纯纯你垂着头,我垂着头,突地两人一起抬起头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两人眼波相接,心意暗流,只觉今夜的秋风,分外温暖,今夜的秋月,分外明亮,直到那“万胜金刀”远远喝道:“柳老弟,该走了。”他一连喝了三声,柳鹤亭方自听见。

  朝霞早升!

  临沂城外的大道上,一行数十人,跟着一辆篷车,沿路而行,这其中有的银髯银发,有的满面沉思,有的风姿朗爽,有的貌如春花,神情亦忧亦喜,有忧有喜,脚步似缓而急,似急而缓,装束非侠非盗,非官非商,语声时叹时笑,时高时低,早行的路人虽都侧目而视,却无一人敢报以轻蔑怀疑之色,因为人人俱都认得,为首的那一老人,便是城中大豪,“万胜神刀”边傲天。

  柳鹤亭、陶纯纯一左一右,将边傲天夹在中间,并肩而行,这两人谁都不敢抬起头来,但偶一抬起,却都会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正在望着自己,边傲天脚下不停,一捋长髯笑道:“数十年来,今日老夫当真是最最开心的日子。”忽地又不禁皱眉道:“那班‘乌衣神魔’手脚想必不会这般迅快,你我如今赶回,一定不会出事的。”

  柳鹤亭、陶纯纯对望一眼,又自垂下头去,心里各各知道,这老人口中虽如此说,心里其实担心已极。

  但此刻天色既明,路上又有了行人,他们势必不能施展轻功,那虬髯大汉跟在身后,忍不住道:“师傅,我先跑回去看看……”

  边傲天回首道:“你先回去,又有何用!”又道:“你我如今赶回,一定不会出事的。”又不住皱眉,又不住干咳,又不住叹息,却又不住大声笑道:“老夫今日,当真是开心已极!”

  一人临沂城,向左一折,便是一条青石大街,街头是个小小的市集,但越行人迹越少,这一行人的脚步也就越急,柳鹤亭初至此间,心中自不免有一分陌生的旅客踏上陌生的地方那种不可避免的新奇之感,只见街右街左栉比鳞次的屋宇,青瓦红墙,都建筑得十分朴实,来往的行人,也多是风尘仆仆的彪形大汉,与江南的绮丽风光,自是大异其趣。

  渐至街底,忽见两座青石狮子,东西对蹲在一面紧闭着的黑漆大门之前,青兽铜环,被朝阳一照,闪闪生光,边傲天目光动处,浓眉立皱,唰地一步,掠上前去,口中喃喃自语着道:“怎地还未起来?”伸出巨掌,连连拍门,只听一阵铜环相击之声,震耳而起,但门内却寂无回应。

  柳鹤亭心头一凛,道:“那班‘乌衣神魔’已先我们而至?”

  边傲天浓眉皱得更紧,面目之上,似已现出青色,忽地大喝:“开门!”

  这一声巨喝,直比方才铜环相击之声,还要猛烈多倍。

  但门内却仍是寂无应声,虬髯大汉双足一顿,喝然一声,掠入墙内,接着大门立开,边傲天抢步而入,只见一条青石甬道,直通一扇垂花廊门,入门便是两道回廊,正中方是穿堂,一面紫檀木架的青石屏风,当门而立。

  边傲天一步掠入厅门,目光动处,不禁又大喝一声。

  柳鹤亭随之望去,只见那青石屏风之上,竟赫然写着两行触目惊心的大字:“若非教主传谕,此宅已成火窟!”字迹朱红,似是鲜血,又似朱砂,边傲天髯发皆张,扬手一掌,向前劈去。

  只听哗然一声大震,青石屏风跌得片片碎落,露出里面的三间正厅……

  在这剎那之间,柳鹤亭凝目望去,只见这三间厅房之中,数十张紫檀木椅之上,竟都坐着一人,有的是白发皓首的老妇,有的是青衣垂髫的少女,此刻俱都僵坐不动,一个个神情木然,有如泥塑。

  日光虽盛,柳鹤亭一眼望去,仍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只觉一阵阴森恐怖之意,倏然自心底升起。

  边傲天双目皆赤,大喝一声:“芸娘,你怎地了!”但满厅之人,却俱都有如未闻。

  边傲天三脚两步,向居中而坐的一个华服老妇面前扑了过去,这名满武林的高手,此刻身形动作,竟似已变得十分呆笨,这突来的刺激,刺伤了他遍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每一根神经。柳鹤亭随后掠到,目光动处,突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含笑说道:“幸好……”

  语声未了,突地一阵激烈的掌风,自身后袭来,柳鹤亭微微一惊,拧腰错步,避了开去,只见那虬髯大汉势如疯狂一般,剎那之间,便又向自己击出数拳,拳风虎虎,招招俱足致命。

  柳鹤亭心中又惊又奇,身如游龙,连避五招,口中诧叱道:“兄台这是怎的了?”

  虬髯大汉目眦尽裂,厉声叱道:“好你个小子,非打死你不可!”呼呼又是数拳,他招式虽不甚奇,但拳势极是刚猛,掌影之中,突又飞起一脚,踢向柳鹤亭“关元”穴下。

  这“关元”穴在脐下三寸,为小腹之幕,乃是人身死穴之一,用足点重者,五日必死。

  柳鹤亭剑眉微皱,不禁动怒,却听这大汉又道:“我师傅一家满门都被人害了,你这小子还说很好,非打死你不可!”

  柳鹤亭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见他当胸一拳,猛然打来,口中便含笑道:“兄台又误会了!”微一侧身,向击来的拳头迎了上去。扑地一声轻响,虬髯大汉这一招“黑虎偷心”,虽已着着实实击在柳鹤亭右肩之上,可是他拳上那足以毙狮伏虎的力道,却似一分一毫也未用上。

  虬髯大汉微微一愣,看见对方犹在含笑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寒,大生惊服之意,发出的拳势竟未收将回来。

  柳鹤亭微微一笑,道:“令师家人不过仅是被人点中穴道而已,绝不妨事,是以……”

  虬髯大汉喝道:“真的么?”

  柳鹤亭笑道:“在下自无欺瞒兄台之理。”转身行至那犹自伏在椅边痛哭的边傲天身侧,伸手轻轻一拍他肩头,和声道:“边老前辈……”话犹未说,那虬髯大汉却已大喝着代他说了出来:“师傅,他们没有死,他们不过是被人点中了穴道而已。”

  柳鹤亭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感叹,暗中忖道:“这师徒两人,当真俱都鲁莽得紧,这虬须大汉犹有可说,边老前辈一生闯荡江湖,未将事态分清,却已如此痛哭起来。”

  转念又忖道:“人道莽夫每多血性,此言绝非虚语,这师徒两人,当笑则笑,当哭则哭,端的俱是血性中人,犹自未失天真,虽然鲁莽,却鲁莽得极为可爱,武林中人若都能有如这师徒一般,尚存一点未泯的童心,岂非大是住事?”

  抬目望去,只见边傲天泪痕未干的面上,已自绽开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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