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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鹤亭面颊竟又一红,他自负绝才,的确亦是聪明之人,自幼而长,不知受过多少人的称赞,早已将这类话置之淡然。

  然而此刻这少女淡淡说了一句,却使他生出一分难以描述的喜悦,那似乎远比他一生之中受到的千百句称赞的总和,意义还要重大些。

  这少女秋波一转,又道:“这栋房屋之中,不知包含着多少的秘密,按理说绝对不会没有人迹,那么,这座屋子里的人跑到哪里去了呢?”

  她轻笑一下,接着道:“这张桌子下面,必定有着地下秘密,这栋屋子的秘密,必定就是隐藏在这里,你说,我猜得对不对?”她一面说着话,一面便又伸出手掌,不住地抚弄着那盏铜灯,但这盏铜灯,却仍然动也不动。

  柳鹤亭的双眉微皱,并指如戟,在桌上一打敲,只听“当”的一声,这张外貌平常已极,只是稍微大些的八仙桌子,竟然是生铁铸成的。

  他双眉又为之一皱,凝目半晌,只见那少女双手捧着铜灯,向左一搬,又向右一推,只是铜灯却仍然不动。

  她轻轻一跺脚,回转头来,又自娇嗔着道:“你别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好不好,过来帮忙看看呀!”

  柳鹤亭微微一笑,突地伸出手掌,平平向那盏铜灯拍去。

  这少女柳眉轻颦,嗔道:“你这么蛮来可不行,这东西……”

  她话未说完,哪知目光动处,却见这盏铜灯,竟随着柳鹤亭的手掌,嵌入桌面,接着一阵“轧轧”的机簧之声,这张桌子,忽然升了起来,露出地上一个深黑的地洞。

  这一来,那少女却不禁为之一愣,转目望去,柳鹤亭正含笑望着她,目光之中,满是得意之色,好像又是期待着她的赞许。

  哪知她却冷哼一声,冷冷地说道:“好大的本事,怎么先前不抖露出来,是不是非要人家先丢了人你才高兴?”娇躯一扭,转过身去,再也不望他一眼。

  柳鹤亭暗叹一声,忖道:“这少女好难捉摸的脾气,她心里在想着甚么,只怕谁也无法知道。”

  他却不知那少女口中虽未对他称赞,芳心之中,却已默许,正自暗暗忖道:“想不到这少年不但人品俊雅,武功颇高,对这土木机关之学,也有颇深的造诣。”转念又忖道:“像他这样的人才,真不知是谁将他调教出来的。”两人心中,各各为对方的才华所惊,也不约而同地在猜测着对方的师承来历,只是谁也没有猜到。

  那铁桌缓缓上升三尺,便自戛然停住,下面黝黑沉沉,竟无梯级可寻。

  柳鹤亭呆了半晌,方自呐讷说道:“姑娘在此稍候,待小可下去看看。”一撩衫角,方待跃下。

  哪知,那少女却又突地回首嗔道:“你想就这样跳下去呀?哼——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笨的人,你先丢块石块下去看看呀,你知道下面是甚么?”

  口气虽是娇嗔,但语意却是关切的!柳鹤亭听在耳里,面上不禁露出喜色,目光四转,想找块可以探路的石头。

  那少女嘴角一撇,突地微一顿足,转身飞掠出去。

  柳鹤亭不禁又为之一愣,心中方自惊诧,却见那少女惊鸿般掠了回来,五手轻伸,一言不发地伸到柳鹤亭面前,手中却拿着一段蜡烛。

  他心中暗自赞叹一声,觉得这少女的聪慧,处处俱在自己之上,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甚么,默默地将蜡烛接了过来,用手中的火折子点一上火,顺手一抛,向那黑沉的地道中抛了下去。

  一点火光,在黝黑的地道中笔直地落下,霎眼便自熄灭,接着只听“噗”的一声,从地底传来,那少女柳眉一展,道:“下面是实地,而且并不深。”

  柳鹤亭目光微抬,却见这少女竟将目光远远避开,伸出手来,轻轻道:“你把火折子给我。”

  默默交过火折子,柳鹤亭心胸之问但觉情感波激,竟是自己前所未有,这少女忽而娇嗔,忽而刁蛮,忽而却又如此温驯,使得他百感交集,亦不知是怒,是喜,只觉得无论她所说的话是嗔、是怒,抑或是如此地温柔,却同样地带着一分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甜意。

  拿过火折子,指尖微触到柳鹤亭坚实的手指,这刁蛮的少女心中,不知怎地,也荡漾起一丝温馨的涟漪。

  她暗问着自己,为甚么自己对这素昧平生的少年,有时那么凶狠,有时却又那么温柔。

  她不能回答自己,于是,她的面颊,又像桃花般红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当人连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的时候,那就是……

  她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秋波转处,柳鹤亭已纵身跃了下去,一声轻微的声响,便自地底传出,那声音甚至还远比蜡烛落下时轻微的多,这种轻功,又是多么的足以惊人呀!

  她暗中微笑一笑,轻移莲步,走到地洞旁边,俯首望去,下面黝黑得有如盲人眼中的世界,她纵然用尽目力,可也无法看清下面的景象。

  于是,她又开始焦急起来。

  “这下面究竟是甚么样子呢?会不会有人?唉!我真该死,怎么让他一个人跳下去,万一他——”

  她再一次阻止住自己的思潮,她是任性的,从她懂事那一天起,她从不知道甚么叫做自责,但此刻,为着一个陌生人,她却暗自责备自己起来,这是一种多么奇异的现象,却又是一种多么可喜的现象呀!

  独自伫立半晌,心中紊乱难安,她暗中一咬银牙,正待也纵身跃下。

  哪知——

  地底蓦地传来他清朗的口音,说道:“姑娘,这里并不太深,你笔直地跳下来就行了。”稍微一顿:“可是却千万要小心些,这里黝暗得很。”

  她温柔地微笑一下,秋波之中,焕发起喜悦的光彩,使得她望来更美如仙子,但是她口中却仍娇嗔着道:“你放心,我摔不死的,哼——别以为你的轻功就比别人强些。”然后又暗中偷笑一下,撩起衫角,跃了下去。

  跃到中途,手中的火折子倏然灭了,于是下面彷佛变得更加黑暗,黑暗得连人影都无法分辨。

  她轻盈而纤细的腰肢,在空中轻轻转折一下,使得自己落下的势道,更加轻灵,当她脚尖触到地面的时候,便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扑面而来的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却使得她有些慌乱起来,踉跄地退后两步,方自稳住身形,一个强而有力的臂膀,却已经轻扶住了她的身子,只听柳鹤亭柔声说道:“姑娘小心些,这里实在太暗——”

  哪知他话犹未了,肘间却已微微一麻,那少女冷冷哼了一声,嗔道:“你多甚么事,难道我自己就站不稳吗?哼,动手动脚的,像甚么样子。”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听在柳鹤亭耳里,却有如雷轰电击一般,使得他全身一震,悄然缩回手掌,一时之间,竟不知说甚么才好。

  他呆呆地愣了半晌,心胸之中,但觉羞、惭、恼、怒,交换纷沓,越想越觉不是滋味,黑暗之中,只见那少女一双光彩夺人,有如明珠般的秋波,一眨一眨地,彷佛仍在望着自己,他虽然知道她必定看不见自己的面容,却也不禁为之垂下头去。

  哪知那少女竟又噗嗤一笑,娇笑着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呀?喂,我问你,你下来了半天,到底看到了甚么没有?”语气娇柔如莺,哪里还是方才那种冷冰冰的样子?

  柳鹤亭不禁又愣了一下,暗中苦笑起来。这少女忽而嗔怒,忽而娇笑,忽而温柔,忽而刁蛮,使得他根本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只得暗中长叹一声,转身走了两步,一面答道:“此间伸手难辨指掌,小可实是一无所见,但在这神秘的屋宇中,既然有此地窟,必定大不寻常,而且方才小可伸手触处,这地道尽头,彷佛有座门户,门上还刻着浮雕,如果小可猜想不错的话,这扇门户之后,必定别有天地——”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如果自己猜测错误,岂非又要受到这少女的讪笑?便倏然住口不言,却听那少女温柔地笑道:“这里实在黑得怕人,你能在这么黑的地方发现了这么多,也真算不容易了。”

  语声微顿,突又噗嗤一笑,低语道:“我真是胡涂,怎么连这个都没有想到——”语声又自一顿,突听“呛啷”一声龙吟,霎眼之间,柳鹤亭眼前便已光华大作,这道有如厉电般的光华,使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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