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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鼓声和箫声,几乎将入云龙的心胸,撕成两半,终于,他狂吼一声,奔入林中,飞也似地掠了出去,竟将这匹瘦马留在林木里。

  鼓声更急,箫声也更清越,但铁墙后面,却仍是死寂一片,没有丝毫反应。

  柳鹤亭剑眉微轩,知道自己今日遇着了劲敌,不但这铁屋中的人,定力非比等闲,这在暗中以内家真气隔空击鼓之人,功力之深,更是惊人。

  他目光如电,四下闪动,竟也没有发现人影,只有那匹瘦马,畏缩地从林木中探出头来,昂首似欲长嘶,但却嘶不出声来。

  柳鹤亭心中,不禁疑云大起,这击鼓的人,究竟是谁呢?是敌,抑或非敌?这些问题困惑着他,箫声,也就又低沉了下来。

  须知这种内家以音克敌的功力,心神必须集中,一有困惑,威力便弱,威力一弱,外魔便盛,柳鹤亭此刻但觉心胸之中,热血沸腾,几乎要抛却手中青箫,随着那鼓声狂舞起来。

  他大惊之下,方待收摄心神,哪知铁墙后面,竟突然传出一阵奇异的脚步声,在里面极快地奔跑着,只是这声音轻微已极,柳鹤亭耳力虽然大异常人,却也听不清楚。

  他心中一动,缓步向铁墙边走去,哪知突传来“呛啷”一声龙吟,一道青蓝的光华,电也似地从夜色中掠了过来,龙吟之声未住,这道剑光,已自掠到近前,柳鹤亭大惊四顾,只见一条瘦弱的人影,手持一口光华如电的长剑,身形微一展动间,已自飞掠到那八面铜鼓上,剑尖一垂,鼓声寂然。

  这条人影来势之急,轻功之妙,使得柳鹤亭不禁也顿住箫声,却见这条人影,已闪电似地往另一方飞掠而出,只留下一抹青蓝光华,在夜色中一闪而逝。

  突地——

  林木之中,又响起一阵暴叱,一条长大的人影,像蝙蝠似地自林梢掠起,衣袂兜风,“呼”的一声,也闪电似地往那道剑光隐没的方向追去。

  这一个突来的变故,使得柳鹤亭愣了一下,身形转折,掠到鼓边,只见这八面铜鼓,鼓面竟都从当中分成两半。

  他虽已知道方才那击鼓之人,定是隐在林梢,但这人究竟是谁呢?却仍令他困惑,尤其是持剑飞来的一人,不但轻功好到毫巅,手中所持的长剑,更是武林中百年难见的利器神兵。

  柳鹤亭身怀绝技,虽是初入江湖,但对自己的武功自信颇深,哪知一夜之中,竟遇着了两个如此奇人,武功之高,竟都不可思议,而且见其首不见其尾,都有如天际神龙,一现踪迹,便已渺然。

  他呆呆地愕了许久,突然想起方才从铁屋中传出的那种奇异的脚步声,两道剑眉,微微一皱,翻身掠到墙边,侧耳倾听了半晌,但此刻里面又恢复寂然,半点声音也听不出来。

  “这铁屋之后,究竟是些甚么呢?那石琪——她又是长得甚么样子呢?她为甚么如此狠心,杀了这么多和她素无怨仇的人?”

  这些疑问,使得他平时已困惑的心胸中,更加了几许疑云,抬目望去,只见这道铁墙,高耸入云,铁墙外面,固然是清风明月,秋色疏林,但在这道铁墙里面,该又是怎样一种情况呢?柳鹤亭脑海中,立刻涌现一幅悲惨的图画——

  一个寂寞而冷酷的绝代丽人,斜斜地坐在大厅中的一张紫檀椅上,仰望着天上的明月,大厅的屋角,挂着一片片蛛网,窗棂上,也堆着厚厚的灰尘,而在这间阴森的大厅外面,那小小的院子里,却满是死人的白骨,或是还没有化为白骨的死人。

  “这铁墙后面,该就是这副样子吧?”他在心中问着自己,不禁轻轻点了点头,一阵风吹来,使得他微微觉得有些寒意。

  于是他再次仰视这高矗的铁墙一眼,突地咬了咬牙,想是为自己下了个很大的决定,将手中那支青竹长箫,插在背后的衣襟里,又将长衫的下摆,掖在腰间的丝带上。

  然后他双臂下垂,将自己体内的真气,迅速地调息一次,突地做一顿足,潇洒的身形,便像一只冲天而起的白鹤,直飞了上去。

  上拔三丈,他突地疾挥双掌,在铁墙上一按,身形再次拔起,双臂一张,便搭住铁墙的墙头,霎眼之间,他的身躯,就轻轻地跃入那道铁墙后面,跃入那不知葬送了多少个武林高手的院子里。

  墙外仍然明月如洗,但同样在这明亮的月光照射下的铁墙中,是不是也像墙外一样平静呢?这问题是没有人能够回答的,因为所有进入这间铁屋的人,就永远在这世界上消失了踪迹。

  但是,这问题的答案,柳鹤亭却已得到了。

  他翻身入墙,身影像一片落叶似地冉冉飘落下去,目光却机警地四下扫动,警戒着任何突来的袭击。

  此刻,他的心情自然难免有些紧张,因为直到此刻,他对这座神秘的屋里的一切仍然是一无所知。

  铁墙内果然有个院子,但院子里却寂无人影,他飘身落在地上,真气凝布全身,目光凛然四扫,院子里虽然微有尘埃,但一眼望去,却是空空如也,哪里有甚么死人白骨!

  “难道她把那些武林豪士的尸身,都堆在屋子里吗?”

  他疑惑地自问一下,目光随即扫到那座屋宇上,但见这座武林中从来无人知道真相的屋子,此刻黯无灯火,门窗也紧紧地关闭着。

  穿过这重院子,他小心地步上石阶,走到门前,迟疑了半晌,四下,仍然死一样地静寂,甚至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柳鹤亭缓缓伸出手掌,在门口轻轻推了一下,哪知道这扇紧闭着的门,竟“呀”的一声,开了一线。他暗中吐了口长气,手上一加劲,将这扇门完全推了开来,双腿屹立如桩,生怕这扇门里,会有突来的袭击。

  自幼的锻炼,使得他此刻能清晰地看出屋中的景象,只见偌大一间厅房里,只有一张巨大的八仙桌子,放在中央,桌上放着一枝没有点火的蜡烛,此外四壁荡然,就再无一样东西。

  柳鹤亭心里更加奇怪,右足微抬,缓缓跨了进去,哪知突然“吱”地一声尖叫,发自他的脚下,他心魄俱落,身形一弓,“唰”地,倒退了回去,只觉掌心湿湿地,头皮都有些麻了起来,几乎已丧失了再进此屋的勇气。

  但半晌过后,四下却又恢复死寂,他干咳一声,重新步上台阶,一面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火折子,点起了火,他虽然能够清晰地看出一切,但是这火折子此刻的功用,却只是壮壮胆而已。

  一点火光亮起,这阴森的屋子,也像是有了几分生气,他再次探首入门,目光四下一扫,不禁暗笑自己,怎地变得如此胆怯。

  原来大厅的地上,此刻竟零落地散布着十余只死鼠的尸身,方才想是他一脚踏在老鼠身上,而这只老鼠并未气绝,是以发出一声尖叫。

  但是,他并不就此松懈下自己的警戒之心,仍然极为小心地缓步走了进去,只见地上这些死鼠,肚子翻天,身上并无伤痕。

  柳鹤亭心中一动,忖道:“这些老鼠,想必是难以抗拒外面的铜鼓之声,是以全都死去。”心念一转:“难道我方才听到的那种奇异的脚步声,也是这些老鼠,在未死之前,四下奔逃时所发出的吗?”

  于是,他不禁又暗中哂笑一下,谨慎地移动着脚步,走到桌旁,点起那枝蜡烛,烛光虽弱,但这阴森黑黯的厅堂,却倏然明亮了起来。

  大厅左右两侧,各有一扇门户,也是紧紧关着,柳鹤亭一清喉咙,沉声道:“屋中可有人么?在下专诚拜访。”

  死寂的屋子里,立刻传来一连串回声,“拜访,拜访……”

  但回声过后,又复寂然,柳鹤亭剑眉一轩,“唰”地,掠到门口,立掌一扬,激烈的掌风,将这扇门“砰”地撞了开来。

  厅中的余光,照了进去,他探首一望,只见这间屋中,也是当中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枝蜡烛,此外便无一物。

  他心中既惊且怪,展动身形,在这间屋宇里的每一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哪知这十数间房间,竟然间间一样,房中一张桌子,桌上一枝蜡烛,竟连桌子的形状、蜡烛的颜色,都毫无二致。

  这整个一座屋宇中,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那么一入此屋的武林豪士,为甚么便永不复出呢?他们到哪里去了?

  这问题虽然只有一个,但在柳鹤亭心中,却错综复杂,打了无数个死结,因为在这个问题里,包含着的疑问,却是太多了。难道这屋中从没有人住过吗?那么石琪为甚么要隐居于此呢?但若说石琪的确住在这屋子里,那么她此刻又到哪里去了?

  那些进入此屋的武林豪士,是否都被石琪杀死了呢?若是,他们虽死,总该也有尸身,甚至是骨头留下呀!难道这些人都化骨扬灰了不成?

  若说这屋中根本无人,这些人都未死,那么他们又怎会永远失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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