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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诸将欣喜不已,纷纷击掌称善,均想:“这道理原本极为简单,但为何我等就没想到,到底还是一代贤王,名不虚传。”

  原来,这些大将要么世袭军职,要么科举出身,自小习文练武,故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似梁文靖在乡间长大,放牛犁田,深知农人疾苦。每至秋收,鸟雀便成大害,成群结队啄食麦粒,村中老幼往往空村而出,敲罗打鼓,整日驱赶,要么必遭莫大损失。故而梁文靖一见蒙营上方鸟雀,便想到这个道理,一举瞧破蒙军虚实。

  众将欢天喜地,梁文靖却无得色,皱眉半晌,忽道:“不过,此计许胜不许败,可一不可再,定要一战成功。若是事败,鞑子多了提防,将来再无机会,但不知道那位将军肯提兵前往?”

  此言一出,场中倏地寂然。众将久经沙场,均知此战凶险,这一去,不论成败,多半有去无回,一时间尽皆默然。梁文靖叹一口气,正要说话,忽听一个苍劲的嗓音道:“末将愿往。”

  梁文靖闻声变色,掉头望去,只见梁天德昂然出列,不由大惊,刚想出言阻止,却见梁天德目光如炬,逼视过来,顿时做声不得。王坚沉吟道:“老将军,有你统军,再好不过,只是……”

  梁天德摆手道:“置制使心意,我已明白。但国家有难,正是我辈武夫效死之时。别说趁夜劫营,就算白昼踹营,梁某三尺硬弓在手,也无退缩之理。”说罢哗然跪下,抱拳沉声道:“请千岁应允。”

  梁文靖不料自己苦心设计,竟引得父亲涉险,一时如五雷轰顶,已然呆了。梁天德见他久不答应,又道一声。梁文靖始才还过神来,但已无心言语,双眼一闭,只挥了挥手,便快步下城去了。

  返回王府,梁文靖钻入住处,闭门不出。王月婵久不见他,按捺不住思念之情,常遣止雪四人前来探望收拾,此时听他回房,便过来侍奉。梁文靖见了四婢,想到林梦石之言,不觉心生凄惶;但想父亲犯险,又觉苦恼万分,一时心中矛盾难解,禁不住落下泪来。

  四婢见他落泪,知他必有不顺心之事,报与月婵,王月婵赶过来,拿话语试探他,梁文靖只是摇头不答,王月婵只当他信不过自己,心中委屈,唯有陪他一起流泪。

  这时间,忽听梁天德求见,梁文靖一跳而起,忙道:“快快请进。”王月婵心中怪讶,忽听梁文靖道:“我有要事,月婵姑娘暂请回避。”王月婵面色一白,蓦地冷笑道:“小女子卑贱得很,自然听不得千岁的要事。”把袖一拂,飘然去了。

  梁文靖见她无端发怒,唯有苦笑。不一时,梁天德来到。梁文靖忙将拉入卧房,关紧大门。

  梁天德眉头大皱,叱道:“这么火烧火燎做什么?”忽见梁文靖屈膝跪倒,连连磕头,流泪道:“爹爹,当我求你,此行危险无比,你还是不去的好。”

  梁天德大怒,正要发作,但一瞧他流泪模样,不知怎的,心中竟是一软,叹道:“如今合州万千黎民悬于一线,城破之时,只怕无人幸免,与之相比,为父这点危险又算什么?”蓦地扶起梁文靖,攒袖拭去他的泪水,叹道:“痴儿,男儿流血不流泪啊!”

  梁文靖呆了呆,仍不死心,说道:“爹爹,上次偷偷逃走,是孩儿不对。我答应从今往后听您的话,再不惹您生气,只求您瞧着孩儿与你相依为命的分上,不要涉险了。”说到这儿,眼里又潮湿了。

  梁天德摇头道:“都是孩子话。知子莫如父,我也猜到上次并非遭人劫持,而是你自己逃的。唉,你秉性柔弱,担不得大事,面对如此危难,担负如此责任,真是为难你了。”他心想这一去生死难料,口气一改往日严峻,温和慈爱,梁文靖听了,更是流泪不绝。

  梁天德又问起梁文靖武功大进的事,梁文靖不敢隐瞒,一一说了,只是瞒过与萧玉翎几番纠葛、暗生情愫之事,至于内力如何变得如此强劲,他也不甚明白,便全数归于公羊羽教导之功。

  梁天德欣然道:“没料到你如此造化,履险如夷不说,又遇上如此异人,练成一身好武功。”说到这里,忽又微微一笑,道:“说起来,那晚救走那女刺客的也是你吧。”

  梁文靖目定口呆,也不知是否承认。梁天德已瞧破他的心思,笑道:“你瞒得过别人,瞒得过我么?”说到这儿,他眉头一皱,道:“说到这儿,只怕那日白先生也瞧出是你了。

  但不知那女子又去了哪里?”

  梁文靖想起那日白朴的威胁,不敢说明,只得道:“孩儿被萧冷虏获时,多亏她救护,那日救出她后,便放她出府去了。”梁天德点头道:“这事倒没做错,有恩不报,也不是大丈夫所为。”说到这儿,又问道,“你平日一团呆气,为何此番迭出奇策,先是伏兵城外,若非鞑子兵势太强,几乎成功;如今又想出这么一条绝计?”

  梁文靖只得如实说了。梁天德听他说这些计谋均是得自史书话本。不由得拈须沉吟,半晌道:“我以前不让你读书,只怕错了。如今你假冒淮安王,凶险万分。此战若败,玉石俱焚,倒也罢了,但若守住城池,鞑子退兵,势必有更多阴谋诡计,有的是蒙古人的,有的却是宋人的,你秉性柔善,决计无法应付。若我今晚不能回来,你就换了衣衫,悄悄去吧,将来读书也好,习武也罢,都由你自己去了。”说罢取了一个包袱,交到梁文靖手上,啸傲沙场的豪气荡然无存,眼中切切,俨然尽是慈爱之情。

  梁文靖心知父亲心意已决,颤着手接过包袱,恨不得大哭一场。

  梁天德面色一沉,又道:“你须记得,若为父不在,身边人等均不可深信,那些宋官儿趋炎附势,翻脸无情,自不必说。便是白朴白先生,也不可深信,我这几天和他相处多了,发觉此人城府极深,专爱算计他人,十句话中不过三两句真话,倒有七八句是敷衍的。至于那个严刚,上次分明想偷虎符,但因你逃走,大伙儿一时惊乱,无暇理会。抑且证据不足,他又嘴硬得紧,白先生虽疑他是太子奸细,却定不得他的罪,不过留他在世,终是祸患。这次我去袭营,顺道将他带上,临阵寻他个不是,将他斩了。届时调兵之时,我找你要人,你不可阻拦。”他说到这里,枭雄之性发作,浓眉间透出狠辣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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