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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驀地,他鳳目一睜,精光如電,右掌微抬,食指直伸,一線酒泉自指端飛出,直投罈內。

  天外神鷹果然功力高絕,這一手凝氣吸酒,歸本還原,不由口中,改由指端逼回,非有一甲子修為辦它不到。

  這雖然也稱絕奇妙奇難,但在恨天翁百里相眼中,卻是易如反掌吹灰,他自然可以照樣施為。

  評語判下,這一陣仍是秋色平分。

  南宮毅神色依舊,百里相臉上有了些不安,另外,還有猙獰怒色。

  七陣已過其五,至今猶是平局,稍時七陣過後,南宮毅若是落敗,就要屈居副座,可是法王本來委以的就是副座,說起來,似乎不太丟人。

  反之,倘使他百里相不幸輸了,那就要讓出正位,改坐副位,這個觔斗栽得可就大了,也太以丟人。

  再說,正副座位比起那數十年聲名,究竟仍屬次要,這七陣,爭的是國師寶座何異比聲名高下?

  輸了,幹不幹國師還無所謂,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這落敗的記錄卻永遠難以磨滅。

  請問,百里相他如何不急,怎能不氣?

  急氣歸急氣,功力歸功力,那絲毫勉強不得,技高一著,不怕輸,功差半籌,想不輸都不行。

  這一陣,該他百里相出題。

  他在兩盆秋菊之中,信手摘下一朵黃花,默默地,走出丈外,轉身振腕輕拋。

  才一出手,花瓣立脫,一團黃花飛舞,但飛出數尺倏地一合,仍是黃花一朵,分毫不差地落在原來花梗之上,而且斷梗之處,密接無痕,恍若天生,依舊似未摘之前。

  絕、妙、奇、難,心眼手法,俱臻化境,神乎其技。

  儘管法王在座,正殿肅穆,眾喇嘛也不禁看得失聲大叫,嘆為觀止。

  百里相卻是臉上毫無表情,冷冷看了南宮毅一眼,默然袖手。

  南宮毅蠶眉微皺搖頭笑道:「百里老兒,你這不是要我當場出醜麼?沒辦法,只有勉為其難了。」

  走過去,也摘了一朵金菊,和百里相並肩而立,慢吞吞地將那朵金菊花瓣一一摘下,平置掌中,看了又看,突然張口一吹,將片片花瓣與那光禿禿的花蒂吹得凌空亂飛。

  然後他卻不慌不忙,出掌虛空微揮,散花應掌而合,也落回原梗之上。

  但就在那朵完整無缺的金菊,落回原梗的剎那間,南宮毅突然聳肩笑道:「百里老兒,這一陣是我輸了。」

  舉殿方自一怔,百里相已然陰陰接口:「南宮老兒,你放心,勝負雖重,百里相卻要保持個光明磊落風度,你這朵菊花,雖然其中有一片花瓣斜而不正,不及我那朵整整齊齊,一如原來,但你憑口吹氣比百里相以手送勁為難,所以這一陣仍應為平手。」

  南宮毅不禁暗暗點頭,頗感心折,微笑說道:「百里老兒,你我且莫爭論,評人自有公正判語,且聽聽八位大喇嘛怎麼說。」

  八位大喇嘛早在百里相發話之際,便已將南宮毅那朵菊花仔細端詳,果然發現其中有一片花瓣微微向外斜出,不似百里相那朵與先前一般無二。

  如單憑花朵判勝負,顯然南宮毅技差半籌,可是百里相說的也是正理,一陣議論之後,耶多克下了第六陣判語,道:「各有長短巧拙,第六陣如百里大俠之言,應判平局。」

  六陣賽過,雙方仍是難分軒輊,那麼勝負關鍵該落在最後這局棋上了。

  這回,該由南宮毅出題,棋雖對弈,談不上什麼題不題,可是他有話說,望著百里相一笑說道:「百里老兒,你我於此道均頗不俗,誰也不願妄自菲薄,說起來,應該當之大國手而無愧,對麼?」

  「那是自然!」百里相毅然點頭,道:「不過,少跟我繞圈子,有話快說。」

  顯見地,他情緒有點不安,說話也有點不耐煩。

  心情,最影響靈智,思路一閉,便著著紊亂,步步俗拙,下棋最忌諱這一點。

  百里相不是不明利害,似乎是控制不住。

  南宮毅鳳目飛閃一絲異采,慢條斯理,淡淡笑道:「你老兒急個怎地?莫非太重勝負?老兒,恨天翁與天外神魔有如世外浮雲,能算得什麼?你若再如此我便不敢與你在這第七陣中一決雌雄;你贏了還好,萬一你不幸因一著之差,全體皆墨,來個羞憤自絕,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南宮毅豈不要負咎無窮……」

  「南宮毅!」百里相神色極為難看,雙目暴射寒芒,猙獰兇厲,一聲沉喝,說道:「你有完沒完,老夫勸你少逞口舌之利,如今鹿死誰手,尚難預卜,究竟你我到頭來誰會羞憤自殺,那還很難說……」

  「說得是!」南宮毅哈哈大笑,接道:「與其口舌無謂爭,何如盤上決雌雄?百里相,南宮毅最後一句話,你我可要贏得起,輸得起。」

  這最後一句話又激得百里相鬚髮微張,目閃兇芒,咬牙狠聲說道:「南宮毅,且莫猖狂,你未必能在棋上勝得老夫,也放寬心,只要老夫差你一著棋,老夫就立刻認輸就是。」

  「眾目睽睽,評判當面,那怕你不認!」南宮毅輕笑說道:「話已交代完了,如今你且聽聽我這賽棋之法。」

  微頓話鋒,又道:「我適才說過,你我於此道均頗不俗,當知黑白之間,極費神思,棋要逢了敵手,真正對弈起來,恐怕三天三夜也難分出高下,怎好多耽誤時光?八位評判也沒那麼多工夫,故此我想出了個速戰速決的辦法,咱們各以五十子為限,每落子前之思考不得超出十數,五十子完,就盤上形勢優劣判勝負,如何?」

  僅僅五十子已屬太少,每落子之前之思考又不得超過十數,豈非更難?

  南宮毅出此刁題,那表示他可以做得到,人家做得到,他百里相何獨不能,怎可示弱。

  事實不容他多猶豫,只有爽快點頭,一口承諾,道:「南宮老兒,使得,你就是再減十子,百里相也憤然奉陪。」

  南宮毅毫不饒人,飛快接口,道:「奉陪是一回事,憑你百里相三字也該有這個膽。不過,勝負那就很難說了。」

  百里相神色剛變,他卻轉身取過了棋盤,平放地上,盤膝坐於一端,故作未見。

  百里相恨得牙癢癢地,色厲神獰,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冷哼坐下。

  八位評判也走過來坐於一旁,由耶多克負責數數。

  雙方佈局對應,細運清謀,勾心鬥角,各逞機鋒,就在這一方棋盤之上,展開一場罕見的劇烈搏鬥。

  黑白交落,每一子無不是精闢高招,看得眾喇嘛個個驚服,敬佩無以,耶多克有幾次竟入了神,忘了數數。

  僅僅五十子數,卻費了這兩位蓋世魔頭約半日工夫。

  最後一子落下,南宮毅大笑站起,不等評判,便即向著盤坐未起的百里相說道:「百里老兒,非你棋不如我,實過於緊張,心緒難寧之過也,一著之差,先機盡失,如今若之奈何?只有委屈你坐坐副……」

  座字尚未出口,百里相突揚厲叱:「住口。」

  戟指南宮毅,鬚髮俱張,目眥欲裂,鋼牙連挫,狠聲說道:「南宮毅,你休要癡人說夢,驕狂得意,老夫豈肯屈居你下。二次出世,滿懷雄心,卻不料因一時大意,敗在你手,令人好恨!你若不死,老夫此生絕不再出西崑崙一步。」

  話落,目中兇焰狂噴,狠注南宮毅,一閃出殿,騰空疾射而去。

  眾喇嘛大感意外,愕然失色。

  南宮毅似早在意料,望著百里相逝去處微笑不語,一雙鳳目中卻閃漾著一絲寬心、喜悅異采……

  片刻之後方緩緩轉過身形,向著阿旺藏塔法王拱手說道:「南宮毅所爭只為名位,本欲一正一副雙輔法王,共圖大事,未料南宮毅這位數十年老友性情如今變得這般剛烈,老友既去,南宮毅負疚含愧,至為不安,何顏再留?擬就此請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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