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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賣力不討好,一句話換來個硬釘子,看來還是三緘其口,少說為妙。

  碰上這要飯化子頭,端木少華只有自認倒霉,一點脾氣也沒,連忙掉過頭去,放步疾奔。

  葫蘆谷在神女峰西,這老少三人一放開步履,不消片刻便已到達葫蘆谷外。

  蒼寅與齊振天站在谷口藉著月光只一打量葫蘆谷形勢,立即心神震動,面面相覷。

  端木少華說得不錯,這葫蘆谷形勢果然極為險惡,險惡得令人覺得秀麗絕倫的神女峰下似乎不應該有著這麼一塊地方。

  完完全全的谷呈葫蘆狀,由谷口內望,谷內佔地不大,地面上到處黃土碎石枯草成片,與神女峰清蔥蒼翠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成弧形的峭壁,高有百丈,奇陡如削,石色深褐,青苔滿佈,應是滑不留手。

  委實是只有谷口一處可供出入,而這谷口的寬窄也不過數尺,只能容兩個人並肩進出。

  倘若人在谷中,封死谷口,那的確是猿猱難攀,飛鳥難渡,要想生離此谷,那是癡人說夢。

  誠如端木少華所惑然不解,天下靈山勝地到處皆是,夏夢卿他怎麼會選上這個地方,柬邀武林群雄,作為約會之地?

  也誠如蒼寅所莫名其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個日子不好,夏夢卿他怎麼偏偏挑上七月十五這個鬼氣陰森的月圓之夜?

  這是個疑團,但是武林帖具名的是「夏夢卿」這三個字,這疑團根本就不成其為疑團了。

  蒼寅、齊振天對笑搖頭,並肩行入谷內。

  這老少三人,是到得最早的一對半。

  谷內空蕩寂靜,還看不到一絲人影。

  地是黃土碎石,不足沾污衣服,當然鶉衣百結的要飯比子蒼寅更不會在乎髒不髒,與齊振天就在谷中盤膝坐下,靜等其他赴會的一干群豪到來。

  也許是怕弄髒了那襲青衫,或者是怕有損灑脫的風度,再不然就是當著長者面前,端木少華依然負手站立一旁,一雙冷芒閃爍的犀利目光,不住打絲著谷中險惡形勢,頻頻皺眉,閉口不言。

  老的一對,卻是甫坐下便打開了話匣子。

  只聽蒼寅豪聲說道:「齊老兒,你不覺得此時此地,咱們面前缺少了點什麼嗎?」

  齊振天呆了一呆,道:「缺少什麼?」

  蒼寅抹抹嘴,咽了口唾沫,道:「酒!齊老兒看你頗似風雅之士,怎麼跟塊死木頭般點不透?人生難得幾回醉,莫使金樽空對月,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懂?此時此地若來上一壺美酒,三五小菜,舉杯當頭邀明月,或慷慨悲歌,或低聲吟哦,這豈非人生一大快事?」

  望著那副饞相,齊振天不禁捋髯失笑,道:「臭要飯的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詩人墨客風雅事,看你這副髒猴兒相,披上龍袍也不像皇帝,你若文縐縐、酸溜溜地來上那麼兩句,準會笑掉人大牙,那裏是觸景生情,分明是又在發饞。別急,說不定夏少俠早備豐盛的酒宴等著你呢!」

  蒼寅雙目一瞪,戟指怒罵說道:「齊老兒,你這是狗眼看人低,怎麼?我老要飯的難不成生就窮賤粗俗命?你別看老要飯衣衫破爛,長相不好……」

  指了指端木少華,接道:「這小子長得又標緻,穿得又體面,他肚子裏的玩意兒不見得會比我要飯的多。」

  向著端木少華一仰臉,道:「對麼?小子?」

  端木少華拍馬猶恐未及,那裏敢說個不字,連忙賠笑說道:「當然,當然!老前輩上通天文,下識地理,遍及諸於百家,旁涉三教九流,無所不精,無所不通,晚輩不及萬一,怎敢比擬。」

  蒼寅冷冷回顧齊振天,有點洋洋自得,傲然說道:「聽見麼?齊老兒?」

  這下馬屁拍響了,端木少華卻憋了一肚子悶氣,齊振天笑道:「聽到了,你臭要飯的滿腹狗雜碎,委實令常人難及萬一,不敢比擬了。」

  端木少華聽得暗呼痛快。

  蒼寅一瞪老眼,方要佯怒反罵。

  驀地,佛號震耳,葫蘆谷口人影閃動,飄然走進數人。

  「阿彌陀佛,老衲以為早到一步,卻不料仍落人後著,兩位老檀樾、少谷主別來無恙?」

  好快的身法,二十餘丈距離,話落人到,正是那以少林掌教大悲禪師為首的諸大門派掌教到來。

  齊振天連忙站起,偕同端木少華雙雙趨前見禮,互做寒暄。

  蒼寅卻慢吞吞地站起身形,拍了拍屁股,目注大悲禪師說道:「老和尚,真虧你還能趕來,老要飯的替你惋惜,錯過盂蘭法會超渡孤魂野鬼,你老和尚少了一場功德。」

  大悲禪師笑容一斂,鄭重合十,道:「阿彌陀佛,老檀樾何作如是語?夏少俠德孚眾望,宇內共欽,只他一紙,便是天大之事,老衲也要立即放下,耽誤正果也在所不計,何惜區區一場功德?」

  蒼寅悚然動容,大笑說道:「老和尚,有你的!老要飯的我簡直肅然起敬,自愧不如。」轉過身去分別與武當、崑崙、峨嵋諸派掌教一一打招呼。

  寒暄已畢,諸人圍成一圈,席地坐下。

  蒼寅道:「老和尚,你是得道高僧,應具無邊佛法,你猜猜看夏少俠突然遭傳武林帖,召來咱們,究竟為了那樁事?」

  大悲禪師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夏少俠奇才宇內第一,此舉自然蘊有深意,恕老衲不敢妄加猜測,不過……」抬眼輕掃圍坐諸人,接道:「老衲有一事頗為費解,夏少俠日前曾經蒞臨少林,並未提及他要遍傳武林帖柬邀我等來此赴會,而在夏少俠離開少林兩日後,老衲才突然接到這張武林帖……」

  蒼寅接口說道:「這不難解釋,你老和尚說過,夏少俠這麼做,自然蘊有深意。」

  大悲禪師微微點頭不語,蒼寅望了他一眼,再次說道:「老和尚,夏少俠不會無故蒞臨少林吧。」

  大悲禪師那張清癯的老臉上,突然閃過一絲輕微抽動,眉宇間微溢黯然羞愧之色,合十說道:「蒼檀樾神目如電,明察秋毫,夏少俠的確不是無故蒞臨少林,出家人不打誑語,夏少俠山的是勸阻少林加入布達拉宮舉事之盟。」

  諸人俱為震動、蒼寅霍地躍起,瞪目挑眉,沉聲急道:「老和尚,你能不能說得清楚些?」

  大悲禪師平靜道:「日前,布達拉宮曾派兩位大喇嘛遊說天下,首登少林……」

  諸人瞿然驚動,蒼寅鬚髮俱張,瞋目怪叫,說道:「好厲害,竟效那巧舌蘇秦,恐怕他們沒有那麼好的口才。老和尚,說下去。」

  大悲禪師淡淡的接口說道:「他們曉老衲以大義,說老衲以公仇,婉言苦勸老衲加入布達拉宮舉義之盟……」

  「老和尚!」蒼寅沉聲說道:「你沒以夏少俠之言斥之?」

  大悲禪師道:「老衲也曾以他們受白衣大食操縱,引虎驅狼,旨不在復國,形同賣國,欲陷百姓於水火之言駁之,但是他們表示……」

  蒼寅急道:「他們說什麼?」

  大悲禪師尚未說話,齊振天突然插口說道:「臭要飯的別老打岔行不?坐下來靜靜的聽不好麼?」

  蒼寅狼狽的盯了他一眼,憤然坐下道:「老和尚,你說你的。」

  大悲禪師道:「他們堅決否認操縱之說,但承認大食人供以火器,從旁協助,真正舉事的仍是我黃帝子孫……」

  蒼寅忍不住又道:「老和尚,你怎麼說?」

  大悲禪師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公仇私恨,莫敢或忘,誰不想早日盡逐滿清,復我河山?老衲當時確實心動,只是未曾當面答應加盟,請他們容少林考慮三日再作答……」

  蒼寅倏伸鐵掌,一把扣上大悲禪師腕脈,大叫說道:「老和尚,三日之後你是如何答覆的?」

  大悲祥師神色泰然,任他攫住左腕,道:「前腳後腳,那兩位大喇嘛甫離嵩山,夏少俠已如神龍突降少林。」

  蒼寅威態稍斂,吁了一口氣,鬆了鐵掌,雙目仍緊盯大悲不放,道:「老和尚,你有什麼臉再見夏少俠?他怎麼說?」

  大悲禪師慈目突然暴射神光,倏又斂去,道:「蒼檀樾,只要布達拉宮所出確屬義師,大食人真的只是從旁協助,老衲以為公仇私恨,少林理應率先加入,不敢落入稍後,這應該不是羞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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