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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就算雅興賞月,也該等到月滿。

  可是,偏偏就在今天這月色淒迷昏暗之夜,有人深宵登臨,站在那山巔邊緣,呆呆地望著一鉤冷月出神。

  毫無疑問,這人必是當朝皇族中人,否則怎能入此禁區,留連不返?

  昏暗月色下,更可看出這人乃是一位身著黑衣的少女,一位絕色的少女。

  稱她絕色毫不誇張,因為那張俊俏的嬌靨,足以閉月,足以羞花。

  夜涼令人有衣衫不勝單薄之感,而她,卻是一任夜風飄蕩衣袂,拂亂雲鬟,一動也不動,有如一尊玉女雕像。

  那雙清澈深邃的美目中,好像籠罩著一層薄霧,顯得那麼的迷迷濛濛。

  彎彎的黛眉微蹙,似乎心中充滿著難解的愁怨,嬌靨凝霜,比夜色還要冷上三分。

  那露在月色的肌膚,白皙晶瑩如玉,隱隱具有一種惑人的威力。

  人兒、夜色、山景,組合成一幅靜的圖畫……一切,一切,都凝結在一片靜寂之中。

  驀地,寧靜綻開,一縷低吟的清音自她那失色香唇間裊裊透出: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
  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
  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
  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一聲輕嘆,聞之令人心酸,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眨動,兩顆淚珠兒,隨著夜風飄逝……

  敢情,她是一個對月抒懷的斷腸人兒。

  吟的,是李易安的《聲聲慢》。

  她清音微頓,正待二次張口。

  突然間,一縷簫聲嗚咽而起,直透長空。

  這簫聲,來自她腳下峰崖間百丈處一片樹海中,莫辨確實所在。

  但有一點卻是母庸置疑的,那就是簫聲中蘊含著太多的東西,悲傷、憂鬱、淒涼、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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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然這吹簫的人兒,也正藉著一管洞簫,吐露著傷心的往事。

  黑衣人兒神情微震,連忙將那已到唇邊的詞句咽了回去,美目投注腳下簫聲飄起處,微顯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訝異,緊接著又轉變為一片黯然,身形一陣輕顫,睫毛翕處,淚珠兒又撲簌簌灑落滿襟。

  她訝異的是,吹簫人似乎身懷武學,而且功力絕高;黯然的是,此時此地居然還有比她更傷心失意的人,她出身皇族,當然可以在這禁區之內對月抒懷,那麼這吹簫人莫非也……

  美目突睜,竟然寒芒暴射,嬌靨上神色剎那間變得更冷,舉袖一拭淚漬,飛身下掠,姿式輕盈靈妙,閃動般向半山腰那片樹海撲去。

  她想會一會那位比她更失意的吹簫人兒,是男人,她要探個究竟;如果和她一般地是個女兒家,倒可以月下對坐,互訴衷腸。

  下掠不遠,她找到了簫聲的來源。

  遠遠地,只見五、六十丈外一處危崖上,盤膝獨坐著一個白衣人兒,正自對月弄簫。

  她目力本就不差,何況還有那不太暗的月光,她已可以看得很靖楚,那是一個文士裝束的男人。

  那白衣文士面對山下,正好背向著她,所以她無法看到他的面目,不過根據身形,應該有張俊俏的臉兒。

  窮搜記憶,她想不出當朝皇族中有這麼的一個人,她對這文士完全陌生,那麼這文士不是皇族的人,膽子倒大得可以。

  她黛眉雙挑,如飛般撲了過去,轉眼便至近前。

  按說,對方白衣文士既然身懷武學,而且功力極高,似她這般毫無忌憚地飛身逼近,萬無不被驚動之理。

  可是,事情大謬不然,竟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白衣文士對她的撲近竟是渾無所覺,依然對月弄簫如故。

  已經近得不能再近了,相隔兩丈她只有住足,而就在她黛眉一揚,方待張口發話的剎那,簫聲陡地一瀉千丈,戛然止此,那白衣文士一聲輕笑,已自先發話道:「姑娘無端擾人清興,難道不覺得唐突麼?」

  他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不僅早已發現了她,且一言便道破她是個女兒身,黑衣人兒不禁暗吃一驚,呆了一呆,旋即冷冷答道:「該覺唐突的恐怕不是我,我正想責問你哩!」

  白衣文士大笑站起,憤然回身,竟然是面色焦黃,一臉病容,那裏是什麼俊俏面孔?雙目冷芒如電,微注黑衣人兒:「是麼?我以己度人,斗膽妄測,姑娘想必也是個傷心斷腸人吧?」

  黑衣人兒入目對方那冷電般的兩道目光,禁不住心神一懍,強持鎮定,美目深注,冷然說道:「何以見得?」

  「很筒單,姑娘何必故作矜持。」白衣文士微微一笑,笑得很瀟灑:「玉泉空寂,夜靜更深,我這簫聲何以沒有驚動別人,單單驚動了姑娘?這說明在這夜深露寒,冷寂淒清的玉泉山上,除了我這傷心斷腸人外還有姑娘,如此,便足證姑娘心中也有傷心斷腸之事,否則斷不會於此月色昏暗之夜,留連在這不足留連的玉泉山頂,遲遲不歸。」

  這解釋很俏皮,也很不俗,黑衣人兒深深驚服於白衣文士的口齒,可是一向任性倔強的她,卻不願近乎示弱地流露出來,嬌靨上的神色,仍是那麼冷冰冰地,好像籠罩了一層寒霜:「這也很簡單,你休要自作聰明,靜明園為當朝親貴遊樂之所,只要是當朝皇族中人,縱然在此住上幾天也不足為怪,何況我難得來此,對此間景物未免特別喜愛。」

  白衣文士「哦」了一聲,笑道:「這麼說來,唐突的果然是我,我孤陋寡聞少見多怪,那麼……」目光微轉,揚眉輕笑:「姑娘怎會臉上淚漬未乾?我以為賞覽夜景還不至於……」

  黑衣人兒疾抬皓腕,一抹粉頰,是羞也有些薄怒,漲紅了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白衣文士似乎不忍使她過分難堪,有意轉移話題,目光深注,淡淡一笑說道:「當朝親貴中,我很榮幸地也認識幾位,姑娘芳名……」

  剎那間,黑衣人兒已恢復下原先的泰然、冷漠,黛眉微挑冷然道:「我認為彼此素昧平生,沒有通名報姓的必要。」

  「誠是區區冒失。」白衣文士朗笑說道:「既是這樣,我不敢多作攀談,姑娘請吧!」灑脫舉手,竟然下令逐客。

  黑衣人兒朱唇微綻,咯咯脆笑,笑得很冷,美目凝注,寒光逼人:「閣下反客為主,豈不有點神智不明,事理欠通?請教這是什麼所在?」

  白衣文士答得甚妙,他道:「玉泉山,姑娘豈不也多此一問?」

  黑衣人兒臉色更沉,語氣更冷,道:「你很會說話,也很機警,怎不說這是靜明園?靜明園為本朝親貴遊樂之地,近百年來,一直列為禁區,你可知道擅入皇族禁區者該當何罪?我還沒有按律降罰,你反倒先……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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