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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他來看你,這是天大榮寵,我很感激,想見夏夢卿,那是他求才若渴,也不為過。可是現在是什麼時候,我覺得他更該關心今夜這件大事才對。」

  薛梅霞柔聲說道:「那些喇嘛們不是退走了麼?」

  「不錯,是退走了,而且已走得一個不剩。」傅小天微笑說道:「不過這只能說是目前,是暫時的,我不以為他們籌畫多年,微遭挫敗便就此罷手。」

  薛梅霞神情微震,道:「你擔心他們不會死心,捲土重來?」

  傅小天點頭說道:「不死心,應該不用置疑;捲土重來,那倒未必,作亂的方法很多,不一定非潛入帝都謀刺皇上不可,固然這是上策,但經過這次挫敗以後,他們已經知道這條路走不通,因而那一計不成之後的二計、三計……勢將連綿施展,接踵而來。」

  薛梅霞微頷螓首,頗有同感,略作沉吟,蹙眉說道:「我也這麼想,不過……也許皇上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身為皇上,眼常有過人之處,我們所顧慮的,他必然早已顧慮到了。」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但願如此……可惜的是……霞,你不覺得我們這位皇上有時候所作所為有點令人心驚麼?」

  這話說得有事實根據,薛梅霞不能不點頭,嫣然一笑,含蓄地答道:「這個,我不便過分表示什麼,你的話固然不錯,但我總覺得人非聖賢,誰也不敢說永遠不會做出錯事,再聰明的人,也有糊塗一時的時候……」

  傅小天想豁然大笑,卻似乎怕驚破這既靜又美的夜色,終於忍住了。環目深注,微笑說道:「到底還是你會說話,霞,你也會替他辯護,只可惜你這種態度對他無益,反而有害。」

  薛梅霞呆了一呆,道:「怎麼?」

  傅小天笑道:「你該知道,對於皇上,捧不得,更不能讓他盡聽順耳之言。」

  這道理薛梅霞自然懂得,笑了笑沒有再開口。

  兩人默默地走了片刻,踏上蜿蜒迴廊,薛梅霞似乎有意地緩下蓮步,望了望身旁夫婿,輕輕說道:「小天,若設事情果然如你所料,那怎麼辦?」

  傅小天豪笑說道:「那沒什麼了不起,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大不了我親率鐵騎遠征邊陲,和他們拼個生死,決一雌雄。」

  薛梅霞嫣然一笑道:「豪壯得很,難道你就一點什麼顧慮也沒有麼?」

  傅小天那隻輕攬在香肩上的大手,拍了拍愛妻的粉臂,笑道:「霞,我知道,每一個做妻子的都不願身受那『萬里長征人未還』的……」

  薛梅霞嬌靨一熱,嗔聲說道:「那用不著你擔心,我不是世俗兒女,還不致於如此,設若我會有那『悔教夫婿覓封侯』之心,當初也不會答應嫁給你這已經封侯,而仍難免征戰的人了……」

  傅小天一笑道:「對不起,霞,我失言了,那麼你的意思是……」

  薛梅霞淡淡接口道:「我是問你,對付他們,你是否真有把握?」

  傅小天「噢」了一聲,說道:「這問題,應分為兩層來答覆,單憑他們,我以為只是一些土雞瓦狗不足為患,假如加上夏夢卿,那我就不敢言戰了……」

  知己知彼,坦然直率,不愧英雄。

  薛梅霞暗暗點頭,笑道:「我覺得你前面那個答覆還好,後面的答覆卻教人難懂。」

  「一點也不難懂!」傅小天苦笑說道:「我後面的那個答覆,自然有它的道理,在這次千毒門遍傳武林帖,與布達拉宮合力突襲京師,大清朝廷終能幸保平安,得完全歸功於夏夢卿洞燭陰謀,阻止群豪參與,並帶傷馳援。但世事是很難逆料的,難保他將來不會改變心意。」

  這一番話直聽得薛梅霞心神連震,美目深注,強笑說道:「千毒門遍傳武林帖之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傅小天軒眉微笑,笑得很得意,也很神秘:「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我不是秀才可也不是聾子,說穿了,一文不值。霞,你忘了府中護衛都是昔年武林中人麼?他們竟然膽大包天地也給了任燕飛一份邀帖,結果任燕飛卻全告訴我了。」

  薛梅霞默然未語,傅小天話鋒微頓,繼續說下去,這次笑容盡斂顯得很凝重:「當然,我現在僅是如此猜測,如此憂慮,但事實上,以夏夢卿那樣的人物,也確實沒有長此雌伏不動的理由,只是時間早晚而已。這,彼此的立場不同,我不能怪他,也沒有資格怪他,說不定到時候我也只有撇開這朋友兩字,和他一較長短,放手一搏了。真要那樣,霞,你得原諒我,我身為人臣,逼不得已。」

  薛梅霞芳心如絞,望了望夫婿,聲音微顯顫抖地道:「小天你知道,我的心裏十分矛盾,總之,我不希望你們兩個之間……」

  「我又何嘗希望如此?」傅小天苦笑接口道:「也不知道為了什麼,或許是由於惺惺相惜吧!雖然緣僅數面,我卻視他為生死之交,若是失去了這個朋友,我這一輩子也就生趣索然了。可是,萬一有那麼一天到來,我為了朝廷,也只有……」

  一聲輕嘆,倏然住口。

  這一聲輕嘆包含的東西太多,薛梅霞完全能體會得出,芳心盡碎。她幼讀詩書,天生蕙質,當然不會昧於國家民族的大義,然而命運之神卻偏偏把她安排到絕境之中,身受傅小天活命葬親大恩,容受療傷之德,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委;七年夫妻,傅小天更對她百依百順,憐愛備至,此情此誼,她又那能驟爾抹煞,驟爾背棄?不但不能,眼見夫婿神情沉重,連原先準備勸說他退出朝廷,歸隱林泉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是默默地祈禱著,希望時間能夠倒流,至少也能暫時停頓……

  但祈禱歸祈禱,現實還是現實,未來的事冥冥中早已注定,又豈會因祈禱而稍有改變。

  走完迴廊,再走過一條青石小徑,便是那座幽雅小樓了。

  薛梅霞似乎特別留戀今夜月色,突然螓首半轉,說道:「小天,別忙著回樓,陪我去亭中坐坐,好嗎?」

  話聲柔婉半帶懇求,傅小天雖然憐惜愛妻旅途勞頓,卻不忍稍予違拂,點頭微笑,攬著她走入草地,踏碎千百露珠,直向那假山之前,花叢之中的朱欄小亭中走去。

  夜色迷濛,柔風輕拂,芬芳暗送,整個庭院靜靜地沐浴在月色下,一片清幽。

  傅小天斜倚朱欄,坐在一條青石凳上,薛梅霞嬌軀輕偎,靠在夫婿那堅壯有力,無限溫馨的臂彎裏。

  一雙相依相偎的人影,倒映在亭下一泓清澈的池水中。

  水底金鉤,涼亭倒影,再加上那亭中、水底兩雙相依的儷影,這情景委實能羨煞天上,添色人間。

  驀地,薛梅霞玉手微抬,擲出一顆小石子,「咚」地一聲,擊開水底長天,金鉤玉碎人影幻滅,水面激起圈圈漣漪……

  傅小天呆了一呆,皺眉笑道:「霞,怎地大煞風景?」

  薛梅霞輕舉皓腕,緩掠雲鬟,淡淡一笑道:「世事幻化,血肉之軀,且歸泡影,又何況這影外之影,身外之身?」

  傅小天心頭震動,濃眉不由皺得更深:「梅霞,你……」

  薛梅霞靜靜接口道:「想起來徒亂人意,小天,別問了,我們談點別的好麼?」

  傅小天當然知道愛妻因何突然憂傷,環目深注無限歉然。

  薛梅霞長吸一口氣,展顏說道:「小天,皇上臨走交代的事,你準備怎麼辦?」

  傅小天道:「你是指皇上要見夏夢卿的事麼?」

  薛梅霞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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