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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罗晓阳道:“事是我做的,我自该负责……”

  李慕凡笑了,道:“这真是天意,你少镖头福厚,我李慕凡福薄……”

  罗晓阳要说话,李慕凡抬手拦住了他,道:“少镖头,倘使你心中有愧,那么今后好好对待月华,别让他受丝毫委曲,这就够了,用不着再说别的。”

  罗晓阳道:“那么慕凡兄你……”

  李慕凡又肩一耸,摇头笑道:“我没那个福,我不在乎,也不计较,可是月华她肯么,你说的对,事是你做的,你该负全责。”

  罗晓阳既羞愧又激动,道:“慕凡兄,你……你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慕凡笑道:“那还不好办么,什么都别说不就行了!”话锋微微一顿,接问道:“少镖头,月华她知道不知道我来了?”

  罗晓阳摇头说道:“她不知道,小凤背着她对我说的,我也没告诉她。”

  李慕凡微一点头,道:“做得对,那我不见她了,少镖头,别出来过久,万一月华待会问起来,怕小凤难说话,请回吧。”

  罗晓阳点了点头,道:“慕凡兄预备往那儿去。”

  李慕凡沉吟了一下,道:“还不一定,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居无定所,没有一定去处的。”

  罗晓阳道:“我听月华说,‘一丈红’,‘玉罗剎’严姑娘在‘鄱阳湖’畔……”

  李慕凡脸上一热,道:“过些日子我预备去看看她。”

  罗晓阳沉默了一下,道:“那么,慕凡兄,将来咱们什么时候再见。”

  李慕凡道:“将来自会有再见面的时候,不过我希望最好多等一个时期,等你跟月华儿女绕膝时再见一面。”

  罗晓阳脸一红,点头说道:“也好,那到我走了,慕凡兄还要不要坐会儿。”

  李慕凡摇头说道:“不了,少镖头走了之后,我马上就走。”

  罗晓阳听了这话,抬手便要支招呼伙计会账。

  李慕凡忙道:“少镖头,这一顿吃喝归我……”

  罗晓阳摇头说道:“没有那一说,慕凡兄,这点心意你该让我尽尽心。”

  他抬手招来了伙计,李慕凡没再说话,他明白,在这情形下,说什么罗晓阳也不会让他会账的。

  罗晓阳会守账后,一抱拳,道:“慕凡兄,请保重,我跟月华会永远记住你。”

  没等李慕凡说话,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罗晓阳走了,那背影,很快地消失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李慕凡拿起那杯残酒一仰而干,酒味烈而辛辣,但这时候他不只觉得它苦,还有点烧心。

  紧跟在一连串的打击之后,沈月华已他属,他又失掉了一个,他的心,又失落了一次。

  谁能怪他当罗晓阳离去之后,他无法再忍心里的凄凉痛若,即使能瞒过任何人,他又岂能瞒得了他自己。

  他脸上泛起一阵轻微抽搐,唇边也泛起了一丝凄凉苦笑,他跟沈月华相识日短,但沈月华,对他那份情却是即深又长的,他也会陶醉其中,为之感动,为之生了情债,而如今……他拖着疲累的身心,风尘扑扑辛苦这一趟,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束,造物岂非有点残酷!

  他自嘲地一笑:“梦一场,我的梦何其多。”

  推杯而起,黯然行了出去。

  他没在这儿多待,也没在这儿过夜,他很快地离开了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走了,消失在城外夜色里,刮着刺骨寒风的茫茫夜色里……

  ***

  “九江”,古称“浔阳”,又叫“江州”。

  所谓“浔阳江头夜送客”,白居易那篇脍炙人口的“琵琶行”就是在这儿作的,昔日此一风流太守被贬“九江”,闻琵琶而感慨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想识”,最后直到“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九江市里有两大商品,一是“景德镇”的瓷器,一是江西的茶,当地人好茶,故茶楼林立,人人都有品茗之雅。

  用那上好细瓷沏上一壶好茶,或邀三五知己,或独自品尝,都是人生乐事,可是李慕凡他就没这心情,“鄱阳湖”近在咫尺,他恨不得插翅飞到那儿去,那儿有他的红粉知己,有他的儿子。

  所以,他只在九江卖了几块好衣料,还有一些小孩玩的东西之后,便离开“九江”,匆匆往“鄱阳湖”畔。

  “鄱阳湖”碧波百顷,其广大辽阔,仅次于烟波浩瀚的洞庭。

  但是它湖水之雄伟,并不失于“洞庭湖”,尤其在春夏两季,湖水浩浩荡荡,长洲巨滩,均不见踪迹。

  有那么一句传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庐山之所以如此迷人,完全得助于“鄱阳湖”的烟云。

  李慕凡到达“鄱阳湖”的时候,正是红日卸山,渔歌唱晚,归帆点点时分。

  “鄱阳湖”中,有的渔船已经靠了岸,有的则正在那百顷泛金光的碧波上,拖着一道白浪地向岸边摇。

  黑而壮,长年跟风浪搏斗,过水上生涯的渔民们,提篓背网,下船登岸,三五成群地谈笑着,走向那炊烟正起的家门,路上一大群孩童跳跃着,叫着,扑向自己的亲人,个个先看鱼篓,小脸绽开了欢愉天真的笑容,拍手哈哈,直跳,直叫。

  这是朴实恬静渔村的写照,这是“鄱阳湖畔”感人的一幕,这种生活永远是幸福的,虽苦也甜。

  这,看呆了站在湖边的李慕凡,使他忘了一件事,忘了问柳村所在,柳村是怎么个去法。

  及至他定过神来,那些渔人已走出老远,他忙拦住了一个刚上岸的中年渔民,含笑拱手问道:“对不起,这位,我问个路。”

  那中年渔民瞪着黑而亮的双眼,打量了他一下,道:“你要问那条路?”

  李慕凡道:“请问柳村怎么走法?”

  那中年渔民突然笑了,道:“你没有到‘鄱阳湖’来过吧?”

  李慕凡忙道:“没有,我这是头一次到贵宝地来。”

  那中年渔民笑着指了指地,道:“那虽怪,这儿就是‘柳村’。”

  李慕凡“哦”地一声,倏然笑笑,道:“原来这儿就是‘柳村’,多谢了。”

  那中年渔民道:“不用客气,你找柳村是……”

  李慕凡道:“我有个朋友住在‘柳村’,我来看看他。”

  那中年渔民“哦”地一声道:“是那一家,我们村里的人我都认识,我是这儿的人,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你问谁我都知道。”

  李慕凡道:“我的那位朋友不是本村的人,是外来的,是个廿多岁的大姑娘,前不久带着一个孩子到这儿来……”

  那中年渔民“哦”地一声忙道:“你问的可是一位姓花的姑娘。”

  李慕凡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正是花姑娘。”

  那中年渔民笑道:“我找对人了,走吧,我顺路,我带你去。”

  李慕凡连忙称谢,跟那中年渔民往西行去。

  走没几步,他忍不住问道:“请问,花姑娘住在……”

  那中年渔民道:“花姑娘住在村西王大娘家,房子是租的,王大娘五十多了,家里只有一个闺女,没有男人,王大爷跟他的儿子都死在这‘鄱阳湖’里,那一年大风浪,没人敢到湖里去,偏他两个不怕,结果一去就没回来,第二天风浪平了,船朝天翻在了湖心,人是早不见了……”

  李慕凡道:“水上生涯真不容易……”

  那中年渔民道:“可是不么,行行都有苦经,这年头吃饭都不容易,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少,尤其我们这打鱼的,弄不好就要翻船丢命,再不然就是十天半月水打着鱼,一家大小都跟着挨饿,如今还好,水解冻,鱼多,每天都是满网……”

  李慕凡道:“假使天天能这样,日子就好过了。”

  那中年渔民道:“那有这么好的事啊,一年三百六十天,满网的日子少,空网的日子多,所以打鱼的人永远过苦日子,想改行吧,别的又不会,再说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行业……”

  李慕凡没心跟他聊这个,正想接了岔话题,那中年渔民话锋突然一顿,自动地改话题,问道:“你是干那一行的?”

  李慕凡道:“我,你老哥看我像干那一行的?”

  那中年渔民道:“我看你像个读书人……”

  李慕凡笑道:“你老哥眼光锐利,我在衙门里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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