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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這時候,艷陽下,黃土路上,由西而東地出現了一點青影,初看時,青影一點,猶在遠處。

  而不過轉眼間,青影已近,現出人影,那是個人,是個身材頎長,頭戴寬沿大帽的青衫客。

  這位青衫客看上去很怪,怎見得,只因為他手裏拿著一根青竹杖,手拿青竹杖,若非眼不靈光便該是腳下行路難。

  其實不然,他步若行雲流水,輕捷而灑脫,一點也不像兩眼不靈光,腳下行路難的人。

  再一轉眼,他到了橋頭,那頂寬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那張臉上,更掛著一塊青色的紗布,令人難窺他的廬山真面目,看不見他長得什麼樣子。

  突然他停了步,然後旋身走向一家酒肆。

  這家酒肆門口剛一站,一名伙計飛步迎了上去,一哈腰,賠上滿臉的笑容。

  「這位客官,小號被人包了……」

  青衫客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

  伙計忙又說道:「您請往別家坐吧。」

  青衫客仍未動沒說話。

  不知怎地,望著他那模樣,伙計直感心裏發怯,頭皮發炸,他賠上一臉不安的笑,剛要再說。

  突然,青衫客開了口,話聲清朗,但微嫌冰冷:「伙計,你怎麼說?」

  伙計忙道:「客官,小號被人包了。」

  青衫客道:「包下了又如何?」

  伙計賠笑說道:「您多包涵,請往別家坐坐。」

  青衫客倏然一笑,道:「伙計,你看得見麼,我兩眼不方便。」

  伙計忙道:「看得見,看得見。」

  青衫客道:「姑不論你把上門的生意往外推,我好不容易才摸上了這一家,你忍心讓我再往別處摸麼?」

  伙計忙道:「您多包涵,實在是小號被人包下了,您如果願意往別家坐坐,我願意替您帶路。」

  「很周到。」青衫客笑道:「假如我不願意呢?」

  伙計忙道:「您請幫個忙,請……」

  青衫客左手一擺,截口說道:「慢著,伙計,是誰包下了這家酒肆?」

  伙計道:「客官,是長安的甄大老爺。」

  青衫客「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甄百萬老先生,伙計,他在這兒宴客。」

  伙計忙道:「是的,客官,甄大老爺借小號送客。」

  青衫客微微一笑,道:「灞橋折柳,東門餞別,黯然銷魂者,唯此而已矣,伙計,甄老先生如今可在座?」

  伙計忙道:「在,在,在,就在那兒。」

  抬手便要往裏指。

  青衫客已然一笑揚聲說道:「我乃仰甄老先生是長安遠近馳名的豪富巨紳大善人,那麼,在這種情形下,怎好不說一句話。」

  只聽甄世賈話聲由裏面響起:「伙計,出門在外,凡事求個方便,天這麼熱,何況這位朋友兩眼不方便,請他進來坐吧。」

  伙計那裏才剛答應,青衫客已然笑道:「有道是:『老爺好見門奴難當。』甄老先生果然是位善人,我這裏謝了!」舉手微拱,灑脫行了進去。

  伙計氣得直瞪眼。

  在靠外的一副座頭上,青衫客落了坐,他把青竹杖往桌旁靠,並未伸手摘他那頂大帽。

  伙計走了過來,忍著氣道:「客官,您要點什麼?」

  青衫客笑了笑,道:「伙計,可否先消消氣,生意人講究一個逆來順受,和氣才能生財,別這樣氣嘟嘟的。」

  伙計一驚,心想:「天,這位眼還不方便,要是方便,怕不瞧進我的心窩裏去……」

  心中念轉,口裏卻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青衫客一笑又道:「伙計,甄老先生不是在這兒送客麼?」

  伙計定過神,忙道:「是啊!」

  青衫客道:「有道是:『四海之內皆朋友』,當不會在乎多加幾個菜……」

  敢情是個吃白食的無賴,他眼睛也不放亮點。

  可也難怪,讓他從何亮起。

  伙計剛一怔,其他的座上已有人臉上變了色,而居中高坐的甄世賈抬手一攔,含笑說道:「伙計,這位朋友的這頓吃喝,算我的。」

  青衫客一笑說道:「聽見了麼?伙計,甄老先生慷慨大方,不愧善人令譽,反正都是你賺錢,你又猶豫怎地?」

  伙計哭笑不得,答應著走了。

  這裏,青衫客一笑,又道:「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甄老先生送的是……」

  甄世賈目光一直凝注,聞言截口說道:「有勞動問,老朽的幾位朋友。」

  青衫客「哦」地一聲,道:「但不知他幾位都往哪裏去,我這個瞎子也好有個伴兒。」

  甄世賈未答反問道:「朋友要往何處去?」

  青衫客道:「聞得名山好,欲往雁蕩行。」

  甄世賈微微一愕,道:「雁蕩?」

  青衫客道:「那兒有一位知交。」

  甄世賈「哦」地一聲,道:「宇內名山水,越中盡之,越中名山水,西湖、天臺、雁蕩蓋之,前人有詩云:『欲畫龍湫難著筆,不遊雁山是虛生』,朋友那位卜居雁蕩,該是位雅人高士。」

  青衫客一點頭,道:「不差,只是稱他為雅人高士稍嫌不夠,我這位朋友,是當今一位武林奇人,他是一清門人,功力輩分兩稱高絕,他築廬於大龍湫下。」

  甄世賈臉上變了色,道:「朋友的那位朋友是……」

  青衫客道:「其人他上一字『天』,下一字『一』。」

  甄世賈神情又一震,脫口說道:「原來是天一……」

  倏地住口不言。

  青衫客微笑說道:「怎麼,莫非甄老先生也知道他?」

  甄世賈忙道:「老朽聽說過,老朽聽說過,只是,朋友恐怕你還不知道,天一真人已在數年前飛升了。」

  青衫客「哦」地一聲,道:「甄老先生,這是誰說的?」

  甄世賈道:「老朽聽人說的。」

  青衫客笑道:「道聽塗說,豈足全信?這傳說我也時有耳聞,不過,甄老先生,據我所知,那虛而不實,假而不真。」

  甄世賈忙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朋友由何處來?」

  青衫客道:「塞外。」

  甄世賈神情一震。

  「塞外。」

  「不!」青衫客道:「金張掖,銀武威,甄老先生,我由涼州來。」

  甄世賈酒杯放在桌上,道:「好地方,朋友原來是涼州人氏……」

  「不!」青衫客搖頭說道:「甄老先生,我是幾年前到涼州去的,曾在涼州羅什古剎內住了一個時期,因難耐塞外胡地風沙及……」

  「叭!」甄世賈手一抖,碰倒了酒杯,他兩眼緊緊凝注:「原來如此,老朽尚未請教……」

  青衫客倏然一笑,道:「甄老先生,我人雖還在世上,姓名卻已早登鬼籍。」

  鬼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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