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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呼延明道:「回城主,此人鼻息已無,但脈搏尚存。」

  車裏那人「哦」地一聲道:「認得他是中原武林中的那一個麼?」

  呼延明道:「回城主,此人看來頗為面善,但屬下卻一時看不出他是誰來。」

  車裏那人哼哼兩聲道:「此人在中原武林中必是個人物,別的不說,單看他這份忍耐,這份毅力就非常人能及,內功修為也相當驚人,稍微差一點的人,受這麼傷的人早就死了,他居然還能支持到如今,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帶什麼東西。」

  呼延明道:「回城主,屬下看過了,此人身上空無一物。」

  他一句一個回城主,對車裏那人當真是十分恭敬。

  只聽車裏那怪人詫聲說道:「這就怪了,他是眼下中原武林中的那一個……」

  只聽呼延明道:「稟城主,看這傷人的手法,頗似城主當年……」

  車裏那人道:「不,你看錯了,這人受的是刀傷,不是劍傷,看這傷人的手法,頗似我當年手創那套『龍蛇十八式』刀法,取龍之騰躍矯捷,取蛇之靈活陰毒,這套刀法兼具剛柔,世所罕匹,只是看這傷人的手法,卻又較我當年的一身修為高出許多,刀刀不偏不差,恰到好處,稱得上刀中之至高至大,我沒想到中原武林中竟還有這種人在?」

  呼延明道:「即使有這種人在,論刀法,恐怕他也不是城主的對手。」

  車裏那人道:「那不見得,我原挾一顆縱橫睥睨的野心而來,如今卻令我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比一山高之感,不管怎麼說,我絕不能讓傷他那人存在,要不然我這把刀就稱不得天下第一刀了。」

  呼延明道:「那麼咱們那裏找那傷人之人?」

  車裏那人道:「你好糊塗,只要能救醒這個人,還能不知道傷他的是誰,何處能找到那個人麼。」

  呼延明一欠身道:「是:屬下糊塗。」

  車裏那人突然嘆了口氣道:「把他拖上車來吧,我救他不但為的是要找那傷他之人,也為四字同病相憐,當年有一個我身受那麼重的劍傷,毀了容貌,不成人形,想不到二十年後的今天,竟又有一個人遭遇跟我一樣,可憐啊可憐,可恨啊可恨,我自己要報這個血仇,也要為他索還這筆血債,抱他上來吧。」

  這一番話聽得十丈飛紅心中狂跳,他心想:看呼延明對他那份恭敬,聽他那種頗為自大的口氣,此人一身功力絕不等閒,尤其可觀的應該是他那套「龍蛇十八式」的刀法,而且此人心胸狹窄,不能容物,有意要除去傷自己那人,西門厲不也以刀法見長麼,有朝一日若是讓他兩個刀對刀的拼上一陣,豈不是很有意思……

  心念轉動間,人已被呼延明抱上了馬車,馬車裏雖然比外頭暗,但並不是暗得看不見東西。

  就在這時候,耳邊傳來一聲輕輕呼叫:「好怕人的一張臉!」

  十丈飛紅幾乎同時從心裏也叫了一聲:「天啊,這還是人麼?」顯然,兩個人都覺得對方「相貌」怕人。

  車裏坐著一個人,穿一襲寬大的黑袍,很瘦,因之也顯得那件黑袍特別大。

  頭上,長髮披散,雪白雪白的一頭長髮。那張臉,疤痕縱橫,赤紅赤紅的,嘴歪眼斜,沒鼻頭,要不仔細看,簡直分不清五官。

  那件黑袍的下襬更見寬大,把他兩條腿都罩了起來。

  一雙手臂縮在寬大的袖子裏,也幾幾乎讓人看不出裏頭是否有手臂在。

  十丈飛紅猜一定有,至少該有一隻手臂,要不然他怎使刀?呼延明把十丈飛紅放在那白髮黑袍怪人身側後,立即退了回去,而且又掩上了車篷,旋即,車輪轉動,馬車又往前馳去。

  那白髮黑袍怪人突然自右衣袖中伸出了一隻手,一下按住了十丈飛紅心口上。

  十丈飛紅並不是真的人事不省,他馬上就覺得一股炙熱的氣流傳進了心窩,渾身的痛楚立即就減少了不少。

  這白髮黑袍怪人好精湛的內功修為。

  十丈飛紅不但震動,簡直驚駭。

  驚駭歸驚駭,可是他不能這麼賴著不醒,他先呻吟了一聲。

  他這裏一聲呻吟,馬上又覺得那股熱流增強了不少,一進心口就跟成千上萬的小蛇一樣,順著血脈往他四肢百骸亂竄。

  他知道,到了該睜眼的時候了。

  他睜開了眼,適時耳邊傳來了白髮黑袍怪人的沙啞艱澀話聲:「年輕人,別動,我在給你療傷。」

  十丈飛紅不得不看他一眼,不得不嚇得發出一聲驚呼。

  白髮黑袍怪人適時又說了話:「你看我怕人是不?年輕人,你自己該知道,你比我好看不到那兒去。」

  十丈飛紅抬手要往自己臉上摸。

  白髮黑袍怪人及時喝道:「別動,年輕人,剛才不告訴過你麼,我在給你療傷!」

  十丈飛紅忙又把手垂了下去,道:「我的臉……」

  白髮黑袍怪人嘆了口氣,道:「其實,你又何必摸,你自己受了些什麼傷,難道你自己不知道?」

  十丈飛紅道:「我,我記得臉上讓人砍了三刀。」

  白髮黑袍怪人道:「這不就是了麼,一張臉能有多大的地方,讓人在臉上砍了三刀,那張臉還能好看麼?」

  十丈飛紅道:「這麼說,我的臉已經毀了?」

  白髮黑袍怪人微一點頭,道:「我不瞞你,瞞你也沒有用,你遲早會知道的,你現在這張臉跟我這張臉差不多,不過將來好了之後,可能會比我這張臉好看一點兒。」

  十丈飛紅沉默了,沒再說話。

  他心裏的感受,只有他自己明白。

  其實,別人也應該不難明白。

  西門厲的這一陣砍殺,使他完全變了個人,從今後誰也說不出來他就是十丈飛紅了。

  真要說起來,肉體上的痛楚他還能忍受,使他難以忍受的,是心靈的創痛,他從此失去了小青。

  他從此失去了一個愛他,他也愛的人。

  他不能否認,第一眼他便喜歡了那個女孩子,茅屋獨處時,他的情焰更高更烈更盛。

  先前他認為她還小,及至茅屋獨處,他才發現她已經長成了,她的人,她的思想都已經成熟了,甚至於比他還成熟。

  因之,他使得自己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支撐著沒在西門厲刀下斷魂丟命,為了重回到小青身邊。固然,他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也是為了把自己的傷勢告訴卓慕秋,可是他不能否認也是為小青。

  然而,他沒想到,西門厲在他臉上也砍了三刀。

  只聽那白髮黑袍怪人道:「年輕人,何須如此?一具皮囊而已,我跟你的遭遇一樣,但是打從當時到如今,我又讓自己活了二十年。」

  十丈飛紅沒馬上接口,半晌之後他才道:「老人家,我也會讓自己活下去的。」

  「老人家?」白髮黑袍怪人道:「年輕人,你以為我多大年紀了?」

  十丈飛紅道:「這個……我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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