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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卓慕嵐道:「你上那兒去了,一去這麼久,差點沒把我急死,盼死。」

  嚴寒貞不敢正視那雙無神的目光,儘管它無神,在嚴寒貞看來卻比刀還銳利幾分,她低著頭道:「我出去隨便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兩枝早開的梅花,也好折幾枝插在花瓶裏,給咱們這間屋裏點綴點綴。」

  「真的!」卓慕嵐有了點精神,兩眼睜大了些,唇邊有了絲笑意,臉上也有一絲兒紅意。

  「咱們這間屋實在該添點生氣了,死氣沉沉的,還一天到晚瀰漫著藥味兒,長住在這間屋裏的人,沒病也會悶出病來。找到了麼?」

  嚴寒貞嫣然一笑,帶點羞愧,也帶點悽楚道:「你沒見我兩手空空的麼?」

  卓慕嵐啞然失笑,旋即說道:「說真的,你也應出去走走,一天到晚老在這間屋裏伴著我,真能把人悶壞了,要真把你這個沒病的人悶出病來,我會心痛死。」

  嚴寒貞更羞更愧了,微微低下了頭,道:「別這麼說,慕嵐,我不該陪你麼,我不陪你誰陪你。你的身子一天不見好,我就該一天衣不解帶的伺候你。」

  卓慕嵐道:「我的病一好你就不管我了麼?真要那樣的話,我寧可病一輩子,一輩子躺在床上。」

  嚴寒貞忙道:「別說傻話,我是你的妻子,這輩子是你的人,我會陪你一輩子,伺候你一輩子。」

  卓慕嵐笑了,道:「我說著玩兒的。你是我的愛妻,又不是丫頭下人,我怎麼能讓你伺候我一輩子。」

  伸手抓住了嚴寒貞的柔荑,深情地道:「來,寒貞!坐下來,坐在這床沿上,讓咱們夫婦聊聊。」

  他把身子往裏挪了挪。

  嚴寒貞溫順地坐了下去,將身子緊緊地靠著卓慕嵐的身子。

  卓慕嵐突然想起了什麼,目光一凝,道:「寒貞!你的手怎麼這麼涼,跟冰似的?」

  嚴寒貞像是躲什麼,輕「哦」一聲道:「外頭冷。」

  卓慕嵐眉鋒微微一皺,道:「你也真是,明知道外頭冷,為什麼不多穿件衣裳?下回再出去可千萬記住多加件衣裳,別凍壞了,別讓我心痛。」

  嚴寒貞頭垂得很低,輕輕點了點,道:「謝謝你,慕嵐,我知道你對我好。」

  「瞧你說的?」

  卓慕嵐又道:「你是我的愛妻,我不對你好對誰好,我不對你好誰又對你好?」

  這是一句很平常的話,也充滿了深情,但嚴寒貞卻覺得它像針,扎得她心痛。

  卓慕嵐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寒貞!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覺得很矛盾,我認為該讓你常出去走走,但卻又怕你離開我,不願意你出這間屋一步,這也許是我自卑心理的作祟,我怕你會突然離我而去。就拿今天來說吧,你從沒有出去這麼久過,我真擔心你會不回來了。」

  眼圈一紅,居然淚光閃動,要掉淚。

  嚴寒貞的心一陣揪動,忙道:「慕嵐!你怎麼有這種想法?說這種話?我是你的妻子,今生今世是你的人,我怎會離你而去?」

  卓慕嵐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寒貞,有時候,我覺得你還年輕,我這麼久病不癒,一個活死人般,長久這麼羈絆著你不是辦法,一天到晚在你眼前的是病人、藥鍋,連鼻子裏聞到的都是藥味,生活苦悶死板,一點樂趣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幸福了。我不能耽誤你的青春,你這一輩子,你原該是屬於慕秋的,我恨不得馬上尋求解脫,成全你跟慕秋。」

  嚴寒貞心頭顫抖,忍不住叫出了聲:「慕嵐,別說了,我不許你再說了。你怎麼能有這種念頭,說這種話。」

  卓慕嵐搖搖頭,道:「寒貞,我知道你對我的一番深情,我知道你不會嫌我,可是我要說的這些話非說完不可,這些話在我心裏積壓得太久了。」

  嚴寒貞顫聲叫道:「慕嵐……」

  卓慕嵐搖搖頭,道:「聽我說,寒貞,你一定要讓我把它說完。」

  頓了頓道:「我剛才告訴你,我很矛盾,我真的很矛盾。我有時候會有剛才那種想法,可是有時候我卻覺得你應該屬於我,因為世上沒有一個會比我更愛你,比我更需要你,我要你只屬於我一個人,永遠伴著我關在這間充滿了藥味的小屋子裏,我活著你也活著,我死了你也得死,甚至你跟個下人說話,我都會嫉妒,要是你有一天離我而去,我,我,我……」

  他身子突然起了顫抖,兩片乾枯蒼白的嘴唇翕動著,卻沒說出話來,淚水奪了眶,泉湧一般出來。

  嚴寒貞心痛如裂,再也忍不住了,悲叫一聲:「慕嵐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

  轉身撲在卓慕嵐身上,失聲痛哭。

  卓慕嵐俯身抱住了她,兩個人哭作了一團。

  嚴寒貞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否則她當初不會作那麼大的犧牲;而在作了最大犧牲之後又難以忘情於卓慕秋,她如何受得了這個。

  她感動,她也羞愧。

  她慶幸自己有這麼一個深愛她的丈夫。

  她也譴責自己那種心靈上的不貞。

  半晌過後,先住聲收淚的是卓慕嵐,他滿面淚漬地托起嚴寒貞那滿是淚漬的嬌靨,道:「別哭了,寒貞,都是我惹你難受。」

  嚴寒貞哭著搖頭道:「不,慕嵐,我不是難受,我是高興,我是慚愧。你對我一番深情,這是世上每一個女兒家所企求的,而我這個做妻子的卻每疏於照顧你。」

  卓慕嵐道:「別再說了,寒貞!你還要怎麼照顧我?過著苦悶枯寂的日子,沒有樂趣,更談不上幸福,端湯送藥,噓寒問暖,衣不解帶,世上還有比你更周到,更體貼的妻子麼?」

  嚴寒貞還要再說卓慕嵐一隻手已按在她那兩片香唇之上,道:「不許再說了,寒貞,讓我給你擦擦眼淚,咱們談點別的。」

  他溫柔而體貼地擦乾了嚴寒貞臉上的淚漬,忽然說道:「對了,慕秋有消息麼?找著他了沒有?」

  嚴寒貞搖搖頭,道:「閔總管已經四下派人去找了,到現在還沒有回話。」

  卓慕嵐搖了搖頭,勉強笑笑說道:「我看不用找了,像慕秋這麼個人,像他那種身手,要是不願意回『劍莊』來恐怕誰也找不到他,就算能找到他也是白費。他那個倔強脾氣你我還不知道麼?唉!總而言之一句話,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對不起他。」

  卓慕嵐語出無心。

  但嚴寒貞卻覺得這句話像把刀,毫不留情地一下刺在了她心上,她道:「應該怪我導致你們兄弟不和,是我害了慕秋。當初我要是不到『劍莊』來,什麼事都沒有。」

  卓慕嵐急了,兩眼一睜,道:「寒貞!你怎麼能這麼說?」

  嚴寒貞道:「我說的全是實情實話,要不然你們兄弟倆聯劍執掌『劍莊』門戶,誰還敢正眼看『劍莊』一下?」

  她這句話是有所指的。

  可是卓慕嵐沒聽懂,他長年臥身病榻,休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連這座小屋也難得跨出一步,自然是不會知道外面的情形。

  他搖搖頭,悲苦笑道:「我那裏配跟慕秋聯劍執掌『劍莊』,像我這麼一個比死人多口氣的人,又能幹什麼?慕秋一手劍術深得老人家真傳,放眼當今恐怕也挑不出幾個對手,只要他肯回來,有他一人足夠了,我麼,把這老人家遺留下來的基業交給他,咱們再搬出『劍莊』,找個遠離塵世的地方終老斯鄉去。那種清靜恬淡,寄情山水的日子一直是我所嚮往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實現,有沒有機會實現了。」

  嚴寒貞道:「只要你願意,怎麼不能?」

  卓慕嵐道:「真的能麼?」

  嚴寒貞道:「當然能,你我找一片山林,蓋兩間茅屋,築一圈竹籬,前面種花,後頭種菜,養些雞鴨,放放牛羊,洗衣裳,做飯,粗的活兒我都會……」

  卓慕嵐一點頭道:「我知道,你人聰明,又天生一雙巧手,論女紅,沒人比得上你,只是那粗活兒該是我這個男人家的。」

  嚴寒貞道:「不行!你得養病,養身子。」

  卓慕嵐道:「我能老這麼病著,老躺在床上,靠妻子養活,讓妻子伺候麼?」

  嚴寒貞一點頭道:「對,說不定那種地方,那種日子有益你的身子,等你的病好了,身子復原了,你幹你的,我做我的,雖然布衣蔬菜,倒也清甜可口,閒來時我陪你遊遊山,玩玩水,吟吟詩,填填辭,喝喝酒,下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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