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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傅侯再次厲喝:「關山月,你……」一聲「你」剛出口,倏地一口鮮血噴出,身軀一晃,退了一步才穩住。

  關山月道:「威侯當朝柱石,還請保重。」

  傅侯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一聲顫喝:「走!」他轉身飛射出去。

  四護衛立即騰身飛起,跟了出去。

  老道轉望關山月,肅然一稽首:「多謝施主……」

  關山月微笑答禮,截口道:「道長如若謝我,玉成我侄兒百年好事之情,我又該謝誰?」

  天塵稽首道:「大恩不敢言謝……」

  關山月答禮道:「老仙姑一念之善成人姻緣,足得無窮後福,可喜可賀,我不過耍了嘴皮子,根本連手都沒動,又何來什麼大恩?」

  老道肅然道:「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智,也是兵法運用之最高境界。」

  關山月笑道:「道長,我臉紅了。」

  天塵道:「請教……」

  關山月截口道:「不敢當,關山月蒙郭南海不棄,視為朋友,飄泊江湖一武夫耳。」

  老道目光一凝:「入耳高名上姓這三個字,老道想起早年雍郡王府,猶在年羹堯之前的一位修為蓋世,足智多謀的人物……」

  關山月一笑截口:「那是一段裝神扮鬼,想起來頗為不舒服,道長真要追根究柢,不如再往前探尋,昔日袁大將軍靡下有員還不錯的戰將……」

  老道瞿然,驚訝出聲:「老道明白了,原來是關將軍。」

  天塵肅然稽首道:「天塵有眼無珠,應該重見一禮。」

  關山月欠身答禮,道:「彼此都不要再客氣了,似如此這般你來我往,何時算了?」

  老道道:「那我們師兄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關山月目光一凝,臉色趨於肅穆:「兩位不要貪戀這京畿繁華,何妨往南走走,南方盡多名山大澤。」

  天塵神情一震:「關將軍是說,他們會遷怒整個『嶗山』?」

  關山月微笑搖道:「雍正正值用人之期,若是動了『嶗山』,以後不知誰會為他賣命,何況這件事也不能怪『嶗山』。允禎要是連這一點都看不清,他就不配稱霸主梟雄了,但是安慰愛將,殺一而儆百,這種事他絕對會做的。」

  老道道:「無量壽佛,多謝將軍明示,老道畢竟是『嶗山』道,不能捨『嶗山』他去。」

  關山月目光橫掃:「老仙姑想必也一樣?」

  關山月續道:「要是我不是要兩位為自己,而是為別人呢?」

  天塵道:「為別人?」

  關山月微一笑:「兩位一片慈悲婆心,積無窮之功德,玉成做小輩的一修兩好,為什麼不讓他們無牽無掛,無憂無慮,甜甜蜜蜜,恩恩愛愛過幾年?」

  天塵瞿然道:「天塵明白了。」

  老道深深一眼,笑道:「看來將軍才是真正性情中人,貧道師兄妹自愧不如,多謝指教,敢不敬謹遵命?」

  關山月道:「不敢,關山月由來理不饒人,兩位都是閒雲野鶴,必無牽掛,出家人也沒什麼身外之物,何不現在就走?」

  老道笑道:「將軍真是天生一副熱心腸,既然敬謹從命,自當現在就走。」一頓望天塵:「師妹,走吧!」

  天塵稽道,老道也躬身:「道士師兄妹告辭,既有此緣,願得後會。」話落,雙雙騰身而起,破空飛射不見。

  關山月轉過身,抬眼望長空,朗聲道:「關山月在此恭送兩位,既有所緣,必得後會。」話聲裂石穿雲,直逼長空,久久不散。

  長空話聲還沒散,這道觀的前院裏,已經沒了關山月的人影。

  ***

  傅夫人追貝子爺小翎,自然是很快就能追上,除非,傅夫人故意放緩身法。

  當然了,貝子爺家學淵源,身兼兩家,自也不弱,其實他要不是生長在這麼一個簪纓世家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他的一身所學還不止如此。

  五十里外,傅夫人如劃長虹,落在前面,擋住了貝子爺的去路,震聲輕喝:「小翎,站住!」

  貝子爺小翎他像沒看見,也像沒聽見,疾射之勢不減,眼看就直撞傅夫人身上。

  傅夫人再次輕喝:「小翎,你瘋了!」揚皓腕,抬玉手,輕易一抓住了傅小翎。

  影定人現,傅小翎臉煞白、眼赤紅,陡然地猛然揮厲聲暴喝:「放開我,誰都不要管我!」

  「大膽!」傅夫人沉喝聲中揮掌,「叭」地一聲脆響,傅小翎煞白的玉面上,添上了幾道殷紅,人也一個踉蹌往後退了幾步。

  僅一掌,打得貝子爺似乎醒了些,他瞪大赤紅兩眼,驚異大叫:「娘……」

  傅夫人沉聲道:「為什麼誰都不要管你?你眼裏可還有爹媽?為了她就這樣,你不有什麼出息?不管爹媽?」

  傅小翎倏然而笑,笑得淒慘、笑得激動,然後,忽轉淒厲:「你們誰管過我,真正管過我的事?」

  傅夫人驚喝:「小翎!」

  傅小翎剎時間像瘋了似的:「我說錯了麼?你們哪一個是真為我,一個是熱衷榮華富貴,刻意向主子邀功;一個是懷著一腔愧疚,想盡辦法要還人情,你們哪一個真是為我,真是為自己的兒子?」

  傅夫人花容失色,臉色大變,一聲厲喝:「畜生,你找死!」她揚手又要打。

  傅小翎不躲不閃,瞪著一動不動。突然間,她打不下去了,她手停在了半空。因為她認為小翎說的是實情,身為父母的傅侯跟她,真沒一個是為小翎,為他們這個兒子,唯一的兒子。

  她緩緩垂下了手,道:「你說得對,我們,做爹的熱衷榮華富貴,刻意向主子邀功;做娘的懷一腔愧疚,想盡辦法要還這個人情。你是我們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我們卻沒一個是為了你,你是個受害者,受到的傷害最重,你有權這麼說……」

  傅小翎仍然一動不動。

  傅夫人又道:「小翎,咱們娘兒倆該好好談談,咱們找個地方,或者就在這兒好好談談,好不?」

  傅小翎從牙縫裏迸出一個了:「不!」

  傅夫人一怔。

  傅小翎接著又道:「您是想攔住我,讓他們走。」

  這句話,像一把利劍,直刺傅夫人一顆心深處,痛得她渾身一顫,但是她還是忍住了。她柔聲道:「小翎,你應該自問,就是我不攔你,你追得上他們?即使追上,你又能怎麼樣?」

  傅小翎身軀泛起了顫抖,臉上閃起了抽搐,唇邊似乎也滲出了很輕微的一絲鮮血。顯然,他的痛苦,並不下於傅夫人。

  傅夫人又多了一種心痛,她能心痛郭燕俠如自己的兒子,更何況自己的兒子是懷胎十月所生,是她的骨肉?她一雙美目中湧現了悲痛的愛憐,但是語聲還是那麼平靜:「小翎,跟娘談談,談過之後,是要你認為還該去追他們,娘擔保,他們絕走不了,好不?」

  傅夫人道:「先說你爹,他是熱衷榮華富貴,可是也有上一代傳下來的一份愚忠,但是他不失為一個聰明人,他把這份愚忠表現更為強烈。因為現在這位皇上不比上一位,他這也是為咱們這個家,既然如此,他就不能不在私情上有割捨,不要怪他,小翎!」

  傅夫人畢竟仁厚。

  傅小翎臉上沒有表情。

  傅夫人又道:「其次說我,我的當年,你是知道的,人活在世界上,心裏不能有一點愧,否則這一輩子都安不下心,那種痛苦,不是你所能體會的,所以我必須想盡辦法還這份情,消除這份愧疚,為此,你是我的兒,我也只有委屈你,相信這在天下每一個做父母的都一樣……」

  傅小翎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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